表弟伸着懒腰路过我的房间,把头探进来:
“姐,你在看什么啊?”
我抬起头,将书合上。“《The sun also rises》”
“什么?”
他的表情将我逗笑。我解释道:“海明威写的《太阳照常升起》,英文原著。”
“啊?”他一脸不可思议地走到我的床前坐下。从后往前翻了翻我的书。“姐,你看得懂吗?”
我笑了笑,拍拍旁边的牛津词典,“有它在,还怕什么呢?”
他轻抬眉,微嘟嘴,向我卖萌,一幅“好吧”的姿态。
“嗯,我也看累了,要不你弹首曲子给我听听吧。”我微微仰头看着他,这个比我略高又英俊的男孩。
他耸了耸肩,不置可否。走出房门去拿了把吉他进来。
“姐,想听什么?”
“随便。”我想了想,又改口道:“就《那些年》吧。”
他开始弹奏。冗长的前奏过后,他伴着琴声轻声吟唱。声音清纯、干净、优雅,在我耳畔萦绕,将我的思绪无限拉长······
母亲告诉我,我与表弟同一年出生,但我比他早两个月临盆。奶奶是省作协主席,那几年里,奶奶钟情于李清照的文字。所以当父亲将奶奶请来为我俩取名字的时候,奶奶想了想,吟出一首词:
常记溪亭日暮,
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舟,
误入藕花深处。
争渡、争渡,
惊起一滩鸥鹭。
奶奶顿觉李清照的这首《如梦令》甚好、寓意也佳,便取其中一词“晚舟”作我的名;又取“欧”作表弟的名。便有了我曲晚舟和表弟陆欧。一家人也十分满意,众口纷杂称赞这名字取得好,但愿我们能像早期的李清照一样无忧、无虑、单纯、才华横溢。
姑姑一家和我们住在同一个小区。我住4栋,她住12栋。也正因为这地缘优势,我们两家的关系一直很亲密,表弟也成了我幼时最好的玩伴。
后来,我和表弟被送入同一所幼儿园、小学,现在还一起上初中,并且一直以来都是同班同学。
小学毕业那年,5月份的市级调研考试过后,紧张的学习氛围便顿时销声匿迹。体贴的班主任允许我们自由换位子,和要好的朋友一起度过这最后的一个半月。
毫无疑问,表弟兴奋地叫好,抓起书包就向我奔来,催促我的同桌赶紧离开,惹得全班一阵笑声。我对于老师的想法也十分高兴,但我不会像表弟一向张扬。因为从小母亲就教育我,女孩子要内敛、文静。
这一个半月里,没有严格的班规、没有繁重的作业,有的只是欢声笑语、童心童趣和孩子们无穷的想象力和创造力。
一个周末的午后,我和表弟赖在沙发上,吹着空调、看着电视,昏昏欲睡。表弟随手换了一个频道,该电视台正好播放的是宋庆龄和宋美龄两姐妹在美国卫斯理女校求学时的经历。
平时受母亲的熏陶,我对宋氏三姐妹产生了深深的崇拜之情。此时一听到她们的名字,我霎时振奋起来,精神满满地回归。我一面紧盯着电视屏幕,一面拍拍恹恹欲睡的表弟。他揉揉惺忪的睡眼,强打精神,坐好,陪我一起看。
电视机播送着语音,我也认真地听。
“在卫斯理女校求学期间,宋庆龄和宋美龄两姐妹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中自主创办了一份周刊。主要报道与谈论社会焦点话题和时事政治。其内容为两姐妹亲自撰写。首次印刷的200份周刊迅速售罄,又紧急加印400份,其影响力在卫斯······”
“哇——”听到这里,我已目瞪口呆。而一旁的表弟却又摇摇晃晃地被睡神控制。我急不可耐地使劲将他摇醒
“陆欧!别睡了、别睡了!你快看——”
我用有些激动的声音向他喊道。
“要不······要不我们也去办一份刊物试试吧?啊?”
“嗯——嗯吧——”他迷迷糊糊地回答了一句。终于——
咚!
他不停打架的眼皮终于合上了,倒向了沙发。只留我一个人清醒着、坐着、空空的手还保持着抓住他的姿势,哭笑不得。
表弟睡着了,英俊的脸庞压着沙发,显得格外可爱迷人。我笑了笑,也许是睡神将我的睡意统统都转移到表弟脑子里去了吧。我现在精神振奋,一心只想快点创办一份我自己的报纸。
于是我将自己送到电脑桌前,迅速打开word文档,开始编写我的报纸。
经过我俩的反复讨论,刊物的名称终于确定下来了——《十二岁的青春物语》。我们找来家里的晨报和各类书籍,寻章摘句、七拼八凑,历时3个小时终于办成了第一期报刊。我们骄傲地在我们的名字前冠以“总编辑”的字样,小心、郑重地点下了“打印”图标。打印机轰轰地响,捧出一张张我们心血的结晶·····
第二天,阳光明媚,空气温暖但不燥热。树叶是浓郁的绿色,映衬出整个初夏的激情与生机。
我一如既往地在小区中的长椅上等候表弟一起上学。暖暖的微风轻轻吹过,我的长裙缓缓飘动,与小草相拥,为十字花科植物拂面。表弟的步伐中带着些许跳跃,轻快地向我走来。
“姐,报纸带了吗?”
“嗯,带了,在书包里。对了,我跟你商量个事。”
“嗯?”
“今天卖我们的报纸,你去推销怎么样?”
“这······这······”
“怎么,不敢?”
“嗯——”他用清澈的大眼睛看着我,眼神中有些许祈求和心思被识破后的惊讶的神色。
“你可是男生啊!难道要让我一个女生来做这种事吗?”
察觉我神色有变,他拉住我的手撒娇:“姐————”
我皱了皱眉,又被他可爱的模样逗笑。“好好好,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啊。”我气恼、无奈地笑着说。心想撒娇已经成了他让我心软的杀手锏了。
他突然松开了抓住我的双手,佯装一本正经地像一个军人一样站立、敬礼:“Yes,Sir!”
我再次被他逗笑,方才的气恼已不复存在。
很快,我的宣传便卓有成效。我学着父亲一样跟“当事人”协商、签“合同”【其实是购买者需要注意的事项、需付的费用和违约(中途退订)的办法】。一上午,我所携带的刊物便销售一空。由于我规定刊物不能零售只能连续订阅,所以当天的毛利润为10元。我和表弟都非常兴奋与激动。这可是我们人生的第一桶金啊!
当天晚上,由于受到鼓舞,表弟来到我家,我俩开始筹划第二期的报刊。当父母这天晚上知道我们所从事的事务时,我本害怕他们会责令我们停止。但出乎我意料的是,他们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甚是欢喜,并且鼓励我们。母亲喜形于色,她说,我们向宋氏姐妹看齐是正确的,这能激发我们的创新意识和创造力。于是,父母给了我们很多的专业建议和指导,我们学到了很多。这一期的报纸比上一期有很大的进步,比如:板块更加有条理,内容更加丰富、有意义,语言表达更加规范、完善,外观设计更加优美,等等。我想,这一定是我和表弟12年来度过的最美好的一天,比任何一个六一儿童节都快乐,比任何一次名山大川的游历都更有价值!
大约两三天后,老师们也知道了这件事。起初是数学老师先察觉的。她赞扬我们小小年纪就有商业头脑,鼓励我们好好做;后来班主任语文老师也知道了。她让我们把每一期报刊都给她送一份过去。我们一致把它当作老师对我们的肯定。
可是好景不长。一个星期还不到,我们在班级中的报刊“垄断地位”就被打破——同班的李书琪也开始创办自己的报刊。我和表弟开始担忧。听要好的同学们私底下说,这是因为李书琪嫉妒我们。
晚上,我将这件事告诉了母亲。母亲开导我说,人与人之间的竞争很正常,有嫉妒心理虽然不应该,但也是人之常情。我们不可效仿。我们应该公平竞争,切不可损伤了同学情谊,争取获得双赢。
夜晚,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满脑子都是母亲的话和今后要面临的挑战。这绝对是我人生的第一个难题,我得好好地想想对策,以至于可以在自身利益和同学情谊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想着想着,不觉潜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刚醒来脑子里便有了一个方案。
“我和陆欧今天课间可以找李书琪谈谈,表明我们没有敌意,我们可以一起交流经验与素材,向她传达我们的双赢原则;如果她同意了的话,我们就将你们告诉我的经验与她分享。我和表弟会更加努力,争取做得更好!”
母亲眉眼含笑,点了点头。“祝你们好运!”
中午,我和表弟找到李书琪,在她对面的座位上坐下。
“李书琪,我们是来找你谈谈的。我们对你没有敌意,我们只是想和你合作双······”
“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你认为我会蠢到和自己的竞争对手谈合作吗?哼!”
“可是我们是真心来······”
“原来你们的接受能力这么差,需要麻烦别人把同一句话重复两遍。”
李书琪头也不抬地说道。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啊!”表弟也气愤了。
我强忍住心中的怒火,“算了,陆欧,咱们走。不跟她一般见识。”
我们正准备起身离开,李书琪又冷笑道:“远走不送、一路走好。哼。”
我和表弟都怒火中烧。但我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冲动行事。我闭上眼睛,深呼吸。让愤怒的热空气消散。我拍拍表弟的肩,“小事,不要为不值得的人生气。去厕所洗把脸。”
表弟气冲冲地走了,路过李书琪的座位时,我清楚地看到他撇了李书琪一眼。眼神中是满满的愤怒,我从未见过他这双如此可怕的眼睛。
一会儿,表弟回来了。他的气息平静了许多,路过李书琪身边时,他的目光没有在她的身上有片刻的停留,径直回到了我的身边。
“下午放学我们一起走,以防万一。”我叮嘱道。
一切都是瞒不过母亲的。当她看见我们闷闷不乐的神情时,她知道最不愿看到的事终究是发生了。
“是不是她拒绝了你们?”母亲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们点点头。
“孩子,这个世界上烦恼的事情有很多,我们需要宽容一些。”
“可是她完全不听取我们的话,还曲解我们的好意!”表弟大声抱怨道。
“孩子,不要对人怀有敌意。她对你不好,记在心里,默默地远离她就可以了。千万不要将愤怒表现在脸上。”母亲正准备离开去做饭,忽然又转过身来说,“记住,以直报怨,千万不要以怨报怨。”
我们点点头,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姐,姐——”
“啊··啊?”听到表弟的呼唤声,我这才从回忆中折回
“你怎么了?我都弹完好半天了,怎么看你好像进入了某种未知的状态。话说我的琴声有那么大的魅力吗?”表弟打趣道。
“哦······这······”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羞涩地笑了笑。
“你到底是怎么了,姐?有什么事吗?”
“哦,没什么。就是···就是回想起来小学的一些往事。你还记得那时的李书琪吗?”
“李书琪·····?”表弟想了想,“哦,就是那个曾经趁我们不注意偷走我们的报刊、然后写上一些侮辱性的话语、最后分发给同学们的那个女生?”
“嗯,也是我们现在的同学。”
“哼,她做的卑劣的事情足够我记得几十年了!不过,”表弟嘴边露出嘲笑的弧度,“她终究还不是在竞争上输给我们。她的人品、她的报刊质量哪一个是入得了同学们的眼的?”
“陆欧,话也不能这么说。”我轻声阻止道,“最遗憾的是我们没能完成母亲所说的‘双赢’”
“哎,姐,你总是和姨妈一样好心。”
我用手撑着脸,表弟抱着吉他,我们陷入了一阵深深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