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方淑凌、邓耀静和万亚迪都没有来。对于昨晚的事,老师闭口不谈,只是找了个理由来搪塞我们——邓耀静被责令回家反省,而方淑凌和万亚迪由于生病请假。
不过其中有一点说得不错——邓耀静确实在家反省。由于她还未满14岁,不能承担刑事责任。万亚迪的处境和邓耀静相同,方淑凌则在家休养。
我和母亲曾去看望过她。在表示过感谢后,她将其他人都支走,房间里只剩下了我们两个。她抓住我的手,眼神中流露出得意的神色。
“晚舟,你知道吗。昨天邓耀静被她妈带到我家来,跪在地上哭着给我们道歉。”
我看着她,这个女孩,容颜未改,但岁月带走了她原来的模样。幼时的天真欢笑已随风散去。我不知道我是否还能说我们相知,毕竟此刻,她对我,是从未有过的陌生感。
我木讷地点点头,心中一片凄凉。难道这就是我救过她之后想要看到的结果吗?
“哈哈,你不知道她当时有多狼狈。我们没有让她们进门,她们就在门外跪了一上午。像她这样强势的人竟然有一天会向我低头下跪,真是没有想到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你不知道,当我想象出她膝盖的疼痛和腿脚的僵硬时,那种满足和快乐真是······真是无以言表。”
——原来,我的猜想真的是对的。
我不想再听她的胜利宣言,是刺耳地疼。一句句话如利剑般刺进我的心脏,鲜血流淌。
“淑凌,你好好休息。我有点不舒服,我得回去了。”
“啊?晚舟你怎么了?心脏不舒服吗?”
我无力地点点头。
“那你快点回去,不行就去医院,好好休息啊。”
终于走出了方淑凌的家,笼罩在心头的阴霾终于慢慢散去。我深呼吸,心脏的运转舒畅了许多。
母亲问我要不要去医院,我摇摇头,“好多了。”
“探望老朋友应该开心才对啊,你怎么会心脏不舒服呢?哦,晚舟,你不会是兴奋过度了吧?”
我笑了笑,摇摇头。
——老朋友。
真的是老朋友吗?
难道只是因为交往时间长,就被如此称呼吗?
故人心易变,再会如路人。
正午,同学们都在进餐,教室中人声鼎沸。
表弟坐在我身边。母亲给我带了卤菜,我们一起吃。
“学习要用心啊,不懂就要问,知道吗?”
“嗯。”
“你和那个万亚迪······再没什么交集吧?”
“···嗯。”
“没有就好,那种人,人品有问题。”
他没有说话,默默地吃着饭。
“嘿——二位。还在吃饭啊?”
一阵女声传来,我抬起头,是李书琪。她一脸笑意。
我有些惊讶,自从上次她向我写过信道歉以后,我们就再没有什么交流。想起她曾经借我的回执和生病时送我的核桃,心中流过一股暖流。
“怎么啦?有什么事吗?”
她嫣然一笑,“我有个小小的请求,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满足我?”
“你说。如果可以我们会的。”
“嗯······我马上就要过生日了,我妈说要举办一个派对,让我叫两个同学参加。我想就叫你们,既是向你们道歉,又是珍惜我们这一段友谊。你们看怎么样?”
“好啊,我们都很愿意啊,是吧陆欧?”
“嗯。”他点点头。
“不过李书琪啊,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什么‘对不起’的不要老是挂在嘴边,我还要感谢你呢。”
“嗯,那就这样说定了啊。”她露出一抹兴奋的笑,忽然又记起了什么事,“对了,曲晚舟,我们这次派对不会太长,你们就不必告诉伯父伯母了,以免他们担心,又免得他们回请,多不好啊。”
“好的。”
“哦,对了,你们可一定要‘饿’着来啊,不然会吃不下东西的!”
“哈哈,好的,一定!”
李书琪走后,表弟小声对我说:“姐,这李书琪性情大变啊。”
“可不是吗,人总会变的,会变得越来越好······”
越来越好——
我又想起了方淑凌。
炎热的午后,刚刚从午休中醒来,关老师就开始吩咐下一步的工作。她好像永远也不会累,一直都精神饱满。母亲说,这是因为关老师很敬业。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了片段的话。好像是让我们核实身份证号。前几天她就要求我们将身份证号码抄写在书上,看来今天派上了用场。
班长邬华崛将表格递给我。我有心看了看李书琪的信息,好得知她的生日,为她准备生日礼物。
“六月四日······”我小声读了出来,心中涌起一阵巨大的疑惑——今天已经是十月了,按理说她的生日早就过完了啊,可为什么她还邀请我们参加她的生日派对呢?
“也许她过的是殷历生日吧。”这么想着,我才释怀。不过说起来,当代的青少年还过殷历生日的实数稀罕。
“哦,没错,是对的。”
我将表格还给邬华崛,露出一抹微笑。他一脸惺忪,睡眼朦胧。一看就是被关老师叫醒的。
哎,谁让他是班长呢?有些人,注定就是要多付出一些的。
李书琪的生日派对如期而至。这天正好是星期五,下午放学早,我们有足够的时间。父母不在家,我也没有将行程告诉他们。只是我真的搞不懂,即使我告诉父母,他们又怎么会担心呢?算了,她也只是一片好心。
我和表弟在路边等着,李书琪说,她先去将车引来,再接我们过去。
“今天中午没吃得太饱吧?”我问表弟。
“没有。姐,就是你中午的时候叫我少吃点,害得我现在都快饿得不行了。”
他嘟着嘴,佯装生气,模样甚是可爱。
“好好好,我保证马上还你一顿,你可别吃得太撑。”
我摸摸自己肚子,“咕——”我也饿了。
汽车疾驰而来,我们拉开门,进了车。除了我们之外,车上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李书琪,另一个是戴着灰色口罩的司机。
“嗨!这是我的表哥。他今天感冒了,所以戴了个口罩。表哥,这是我的同学——曲晚舟和陆欧,你等会儿就把他们带到派对去。”
表哥点了点头,他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们一眼。停顿了片刻,便移开了目光。
我也从后视镜中看见了她的表哥。灰色的口罩上依稀标有“防毒防菌”的字样。我心中感到好笑——他这是怕把感冒传染给我们吗?也太周密了吧。
“你们把保险带系好,我要开车了。”
“哦。”
车开到一个岔路口时,由于红绿灯停了下来。前方传来一阵鞭炮声,我没有太在意。我倚窗小憩,有些晕车。
“喂,姐,你快看——”表弟忽然耸耸我的肩,我向他靠拢,向车窗外望去。
所见之景令我惊讶、愤怒和恐慌。
加油站中白烟四起、火光乍现、爆竹声噼里啪啦——天哪,竟然有人在加油站内燃放鞭炮。也许是为了防止汽油爆炸,工作人员向地面洒过水,现在地面一片潮湿。霹雳的爆竹旁有两名男子,一名赤裸着上身,一名卷起了裤腿,一副前来闹事的模样。那鞭炮应该就是他们带来并点燃的。
我怒火中烧——怎么能为了一己私利而危害公众的生命安全、在公众场合闹事呢?即使与加油站有纠纷,那也不能采取燃放爆竹的行为啊!这可是法律明令禁止的啊!他们是不要命了吗?也许他们只是一时的冲动所为,但是冲动也不能成为违法的理由啊!
我拿出手机,正准备报警。
“姐,你在干什么啊?”
“报警。”
“这······算了吧,别多管闲事。”
“你认为这是多管闲事吗?不,这不是的,这是我们的权利。哦,喂,您好,这里是······”
挂掉电话,心中舒畅了许多,憋在心中的一口气终于发泄了出来。表弟没有再说话,兀自玩着手机。
“诶,表哥,你就在前面停一下,爸爸叫我有点事,我稍后再来。你先把他们带过去。”
李书琪下了车,朝我们挥挥手,车子又启动了。
“前面的路上正在施工,会有烟尘。我会打开空调。”表哥提醒道。
“哦。”我点点头,露出一丝笑意。这位表哥,可真是一位心思细致周到的男子啊。
车窗缓缓上升,空调中吹出冷气。车厢内瞬间充斥着一种奇怪的味道。
“咳、咳,姐,这是什么味道啊?”表弟用手捂住鼻子,难受地问我。
此刻我也如此。这气味令我难受,想要窒息,头渐渐眩晕起来。我连忙向司机表哥呼喊:“表哥,麻烦您把空调关掉、打开车窗,咳、咳,这气味,咳、咳,这气味太让人难受了。咳、咳。”
表哥一改不久前的温和,语气冰冷阴森,透过口罩传出沉闷模糊的话语:“别着急,慢慢就不会感到难受了。”他什么也没有做,依然开着车。
我和表弟都剧烈地咳嗽起来,慌乱中反复按着使车窗下降的按钮,但没有任何作用。我意识到,车窗被表哥锁住了。
呼吸开始变得困难且微弱,头脑越发眩晕。最终全身无力,我和表弟倒在了一起。在即将昏厥过去之前,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几个场景——
表哥的“防毒防菌”口罩、
李书琪提前下车、
关上窗户、反锁、打开空调的瞬间、
冰冷阴森的话语、
还有错误的生日;
甚至——
她让我们不要告诉父母、
班上好友众多却偏偏邀请我们两人、
······
天哪,我们······
来不及想完,一阵深深的黑暗向我袭来,我失去了一切知觉,手机从手中滑落——
“咚——”
与地面相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终于闭上了挣扎的双眼,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深深地昏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