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梧古参天,萧瑟落叶纷。
蔓藤枯斑纹驳驳,泛绛紫萎莠遒劲。巨叶遮绿裳,女子一如丽,山岩嶙峋,道不尽沧桑,碧草衰秋黄。一袭浅褐长裳悄然身后,冠玉翩然,为女子轻搭玄墨绒蓬,背映华纹霜白,柔声道:“天凉了。”绿裳女子缓缓回神,羽睫笼一层雾薄,茫茫然,玉手笼紧纤肩上缎披,侧首应道:“多谢表兄。”漠漠如烟,独立寒肃袅袅秋,凉地铺满窸窣。褐裳狭眸黯沉,寂然语:“在等何人?”绿袍微微一愣,净颜怅惘,幽幽然道:“公子。”“嗯?”褐裳悯惑,瞳色微漾。“那个公子。”绿裳神色滞然望远山,苍蒙一片,依是未回首,琼鼻玉挺,缁黑杏眸,樱润巧唇,黛螺挽冉的乌鬓散落一二,些许憔悴,雪肌偏霜色,黯然魂殇。褐裳修影一顿,似哀叹然,默而转身去。
梧叶又飘,庭内秀影已惘然。
临都喧闹矣,大理寺侧室寂寂无声。长几对坐二人,朱檀漆,顺镂纹,一记青封小薄,二三陈尘卷宗,着一身浅靛衣裳,著一袭官整便装,轻稳乌毡帽,色如凝,淡淡吐言:“此案恐难成,时隔久远,文献已失,疑点重重,牵扯官场势争盘根错节……”面晦沉,预兆不吉。对坐靛裳少年,神采依是飞扬,凤眸却泛涩色,薄唇微嚅:“万事皆可能,可否借吾令牌一用,通行宫中?”亦是郑重,曳一丝恳切。官服郎面色微变,秀眸荡波澜,淡淡道:“这便要问吾父了,否则连大理寺亦无法明辨,后果不堪设想。”轻蹙烟眉,拧额心。
“令尊可有说明?不知可不可。”少年仍是低眉垂帘,腰侧的凤吟箫也暗淡无光,似是缄默。“这……家父倒是警诫不许……”官服拳背撑腮,惘枉然。“既不得,便只好硬抢了。”少年挺挺薄肩,一抹洁额,些许谑笑。“汝……”官服言语不自然,着实惊愕。“暂不奉陪。”少年掏出腰兜,一木牌现掌中,朱赭褐黄,泛浅浅泽,“理卿”墨字纹,正是大理寺令牌,在面前晃了晃,嗤笑便又揣进了怀中,飞身跃门槛而去。官服身形呆愣,几欲不能稳住,斯当真如此绝技,理寺令牌共四块,可凭令牌出入宫中者,便是大理寺卿,大理捕快少卿与大理寺丞及正,这剩下一块即御前侍卫,斯到底依何人?
然实则少年托方得窃一牌,便是御前侍卫之牌,好在令牌无甚区别,亦不知谁失谁。大理侍卫服易得,少年换整装,极清俊少年官。夜翻倾倒墨,缁黑的玄一如君眸,星点繁璨然,璀灿的白一如玉美,银河划长空,斑斓的彩一如缎霰,皎月悬皓涯,霜荼的一如瓷璧。垮坐楼外砌石阶,一腿架阶上,清冷孤傲而高骨,凉月满天。城墙外,马蹄声哒哒,引入遐思,寂寂如虫泣,少年微微动身,借马车进城之机,从容步过青砖下,月色朦胧,难辨面貌。盔甲劲装轻眯,见令牌泛皎皎光泽,却为大理寺之令,别开栈道,放了少年过。少年悠然侧眸,无意瞥见马车中人影些许熟悉,听慵懒之声似曾相闻,夜黑风高,不知车马绸锦纹理,并未放心上,潇潇然而去。
齐整绪王府,一冠玉男子撑侧额,任双鬓青丝垂下,眉眼淡淡然。一旁躬站一玄服侍卫,近身恭言道:“禀王爷,今日魏元侯将至,想必是安县一事已有着落。”男子轻捏眉心,若有若无道:“予那县令一勾结奸佞的罪名,发配湘州。”虽面上无甚表情,却语调骇人。“喏。”侍卫退身,招了槛门外恭候已久的侯先驱,不时,一男子腾锦赭袍,步履仓促而来,便是魏元侯。
赭袍侯爷虽急促,却带一丝欣喜,不等坐下便忙道:“新仲那厮竟未禀告圣上,想来此事有转机,不知何人从中横插一刀,如今你我暂无忧虑。”边说边缓缓坐下,从怀中掏出一叠纸,激动不已道:“安县县令已寻着,托了王爷吉言,已尽招来并画了押,明早即可奏圣上,至于那地契,不过乌龙一场,实是虚言胡诌,当下便可收入囊中,此便为势力之基。”道得那个神采飞扬,滔滔不绝,对坐男子一挑剑眉,“哦?”有一种臣以为的味道,眉宇间倒是少了许多清冷,峻角柔和,着实赏心悦目。
萧条庭院有一梧,枝条尽数枯莠,但见苍褶衰萎中,一抹新绿漾出。
“不过,十四年前吴氏一案,仍是本王心头一痛。”昭袍男子无力陷入软榻中,引入心悸。“你母亲……云儿啊……含冤而终……”赭袍只觉颅后极疼,实要晕厥,目眦尽裂。“吾誓与封御不共戴天。”昭袍半泣半忿道,却无能狂言,只得轻轻如呜咽声,分辨不清。“侯爷可在大理寺有人手?吾徒二手空空,无望覆水。”修指遮了眸子,无奈言道,手下玉面一如萧然。“……还是叫吾叔舅吧,侯爷吾听不惯。寺卿唐荆与吾交好,不过他也甚讳忌此案,想是先帝之诫。”赭袍幽幽道,亦是一副悲催模样。
“改日吾便登门拜访,吾到要看是先帝那莫须有的告诫重要,还是本王实人实事重要。”冷哼一声,气场凛冽如寒风,一旁赭袍痛苦不堪,心魇的病魔,往往击垮一切,便无力回天。
翌日天色清明,大理寺一案结,众人纷纷出府,一端俊男子正冠黑服,唤住了疾急离去的清秀官服:“唐捕快可听说昨日御前侍卫的令牌失了?”明明是闲暇一问,语气郑重,甚至有些诘问之味。“少卿大人,您这是怀疑吾?令牌遗失可再补,况且吾亦不缺一令牌,何理之有?”官服一悸,想到昨日少年劫来的令牌,有些枉然,不满少卿对自己的无凭猜疑,咄咄相逼,不失任何锋芒。黑服男子哑然,徐徐道:“不过无聊一问,唐捕快倒真放心上了。”见无茬可讲,便打趣圆其说,轻拍手中木牌,洒洒去。官服神色灰黯。
瞭望远处青山横北郭,碧水绕东城,狭澈湖畔,风乍起,吹皱一池秋波,清透了然,一扁舟飘荡其中,斗笠蓑衣,悠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