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人嚷喧喧然。
少年走在闹市,忽觉得食不饱腹,望向街上食铺众多,炊饼摊,烤薯铺,杂吃店。
走进一家包子铺,掏了掏腰包,却发现空空如也,实是昨日给了那小太监,如今分毫不剩,不,只留一粒沙砾大小的银碎,却买不起一包子。
看着包子膨软蒸熟,尖尖角的指压印很是动人,想必肠肉馅,煮菜馅,却吃不得。
少年抽抽嘴角,往一旁走去,就见一蓬发之人“嗖”的一下逃去,怀中藏了一大饼,应是刚刚出锅,腾腾热气。
少年顿了顿足,就紧跟上去。
一身修如兰玉的少年随意着一糟面乞丐,看上去甚是滑稽。
待到无人寂处,少年“唰”的抽走乞丐怀中的热饼,先啃上一口,又撕了一半分与乞丐,边嚼边道:“吾知如非一乞丐,只是想得些钱两。”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光明正大地夺人施舍,乞丐忿忿然,却无可奈何,别过脸去,不愿见少年。
忽闻街巷外一阵女声惨厉,少年拍拍身子,疾急冲向发声地,便见一羽林军卒打扮的男子,倚仗手下有兵卒,有恃无恐,在一家门外闹事:“小爷的命令,你也敢违抗,真是不识好歹。给小爷我洗了这家。”
趾高气扬,相貌堪称下等,面骨平平,五官不正,肤色黝黑却斑斑点点,一副流里流气模样,却令人生恶。何来的本事颐指气使,高高在上?
少年一见便心中作呕,径直来到男子跟前,徒脚踹了下去,凭身形修高,劲足踩在男子肩上:“下作的鄙流。”
少年骨指比了个下流状,脚下更用劲了。
男子疼的“嗷嗷”直叫,旁边的小卒才反应过来要救主子,直截扑了上来。少年轻轻一避,二人便撞了个跌,见势倒地,眼冒金星,直扶腰。
“小爷的外叔舅可是当今宰副的相好,别到时候哭着喊着求小爷。”轻嗤一声,男子身子发颤,却依然颐指气使。
“相好?”少年挑挑眉,只觉眼皮突突跳,好似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王公贵族亦是这般乱伦?
“就是极好的朋友。”男子词穷,不知如何形容,却仍是起不来,叫嚣道:“你不会敢惹了小爷,却不敢报上名来吧。”
望着少年清俊秀朗的面容,男子忿忿然,这厮怎的和姓文的那家伙如此像,皆是斯文败类。
“吾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温琅。”少年眸色黯了黯,深邃如缁湖。
“果然,你就是文朗那厮,小爷果没猜错。”似是激愤,男子几乎要跳起,却又突得坐地上,好不愉快。
“在这里闹什么?”少年推门而入,并未理会男子的暴躁。就见一貌美的女子衣衫不整坐于地,哭哭泣泣,梨花带雨,想必是那号称什么相好的厮的下流之作。
少年顺手抽了男子打滚地上的一件外衣,抛给了有些狼狈的女子。
女子接过衣物,迅的便穿上,流连水眸我见犹怜,泪痕斑斑,与皎白鹅雪肌相映衬,青丝樱唇,真乃惑人。
“多谢。”粉汗淋漓,轻裳擦拭姣好的容貌,女子小心翼翼地道谢。
“不必……”少年话语未落,门外一阵叫骂声响彻耳畔:“文朗你个龟孙,官场上阴了小爷我,如今又来招惹怒了小爷……”
实是粗鄙,少年按按眉心,微叹道:“文朗到底是何人?……”乌丝飘扬,玉秀的公子一袭深色靛袍。
“吾真不是文朗。”少年苦涩,徐声道。
“你这厮还敢狡辩,就会几下拳脚,还想拿捏小爷。”男子气势汹汹,如今已立起了身,却还是有些不稳。
“果真不识好歹,给尔几颗糖豆尝尝。”少年听得男子不敬之语,神色不喜,撑开衣袖,撒了一把蚕食泄一般的黑粒,拍拍手,往回走。
忽是想起了什么,回首道:“吾并非文朗,莫牵连了人家。”随后少年便隐约离去。
不久,男子便蜷缩在地,起了一身黑疹,瘙痒难耐,嚎叫声不下刚才,一旁的二人欲扶又不敢扶,怕得了怪病。
“小厮文朗,小爷我和你不共戴天!”男子原地愤嚎道,又抓耳挠腮。
此时男子口中的那位,正在庭中悠然地用膳,冷不丁打了一个喷嚏,用巾帕缓缓擦拭,望向一旁的仆衣奴才,淡淡开口:“天凉了,该多添一点衣裳了。”
仆衣收拾了膳盘,轻声应道:“喏。”便悄悄退下。
文朗整了整一身薄黄裳,轻拍哈欠,抖擞着身子,陷入沉思的绪情。
开国元年,文府与温府皆权野倾朝,扶植起的皇帝虽文谋兼备,却根基不稳,直到驾崩仍是傀儡一个。
文国公,温世公,那时朝中势纷盘根错节,权力滔天,却迟迟未吞并大临,开国皇帝封浙郁结一生,却不得翻身,唯能将此鸿鹄之志寄托后子。
而后新帝即位,绝掌行政大权,削释文温二族势力,快刀斩乱麻,巩固了后世的统治。
不过数余年,仅仅三世,昔日的二王族便已消失殆尽。
又是几载,城中突发暴乱,社会动荡不安,似是刻意针对文温二家,这一下,便把二族的权势席卷得干干净净。从此,道上再无辉煌。
文府勉强靠着大学士的传统,苟延残喘,而温府,则被见风使舵的一些小官撺掇,一贬再贬,一夜之间,满门抄斩,只有长子温振偶得机遇,逃到边郊,便了无踪迹,杳无音信了。
文府如今竟已沦落到,和杂冗的徐府一般的地位了。
想到如是,檀黄裳男子哀叹长声,俊朗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悲。
“如今想必是能够翻案的吧。”男子又是自言自语,莫名的一股怅惘。
忽然记起前日里,还收拾了徐家那一没有分寸的刺头痞子,嘴角又无故噙上一抹谑笑。
男子修长的指节轻轻敲打着大理石桌几,发出阵阵清脆有律的音响,石几坚实的一脚甚至有些微微颤动,可见内力之深厚。
规整束起的蓝玉冠,青铜侧缀成片磷,精细镶上的银丝,昭示着主人从前身份的不凡。
褪色起锈的铁冠底,碎石镌刻为支座,陈朽铺下的旧绸,寓意了主人如今地位的颓唐。
能够争取来今日的苟活,文族付出全府上下数百人的代价,要问是否不值,对比温氏,委实不亏了。
“看来吾真要再去一趟大理寺了,老朋友少卿。”男子端坐成态,声音虽轻却饱含刚毅,又像在回味过去的岁月,明争暗斗。
墙外的蔷薇遍满刺,砌瓦的墙依然挺立。
柏树枯,古叶落,水湘有泪,天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