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慢走。”女子笑脸道,待人走后,随即一阵忿忿然的咒骂:“若不是看尔长得俊俏,吾怎会折了本钱?”
唉,一声长叹,飘缥甚远。
此时雨突疾,嘀嗒而淅沥,腾起的水雾气缭绕,氤氲着行人的身影,模糊不清,难以分辨,雨丝细密如牛毛,银线而下。
雨点点落在先人的坟头上,恍惚间有狸猫的嗷叫,如弃婴的哭泣声,尖锐刺耳,青石的墓碑,斑驳残亘,边郊的葬陵,孤寂的山,稀少的人烟,偶有人行过。
方得浸透了身子,却又愁此处无遮雨的物什,用手遮着头顶,却又保不住自己不能触水的剑刀,只得快步行走着,也不知是怎的到了这晦气的地方。
望着一片苍茫的前方,方得苦笑,自嘲道:“又不能在雨中耍轻功。”
怅然若失,抬眸望去,隐隐约约一朦胧的身影,素白的衣裳,也不大看得清,也许是个女子,方得寻思。
白裳渐近,好一个纤秀的身段,执着一把青布伞,如水墨画中的唯美淡雅,白墙黑瓦,斜砌的屋梁,微翘的圆瓦角,凌步走来的美人。
“姑娘,可能借在下避避雨?”方得冲白裳摆了摆手,唤出了声。
白裳抬起青伞,看向了面前的男子,露出令人魂魄的容颜,凝脂玉肌,绝色的花眸,漆墨的弯烟眉,朱红樱唇,毫无任何瑕疵,堪称人间极貌。
方得舔了下薄唇,徐徐道:“真是冒犯了姑娘。”
“没有冒犯,我本就是男人。”白裳微微挑眉,展现出一种冰美,泠泠道。
“……”沉默了半晌,方得厚着脸皮进了伞下,温热的双颊,玉耳漫上的丹玫羞。
“这个是何处来的?”白裳侧眸问道。
“啊?什么……”方得有些仓皇。
“这个。”白裳伸出一玉白细腻的皙手,指向方得腰间的泛光玉圆片。
“这个啊……捡来的。”方得些许支吾,面上的酡颜还未散去。
“可否给吾一看?”白裳清浅道。
“…啊…可以。”方得解下了玉圆片,雨雾弥漫,圆玉依旧润泽。
“吾也曾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不过已经失了五年了。”白裳还与方得,难得有兴致,自顾自说道。
“说不定就是阁下的,这个也是吾五年前拾到的。”方得一喜,就语出惊人。
“是也罢,非也罢,反正一物而已。”白裳目光瞥向别处,淡淡然道。
“阁下可是去过安县的学堂?”方得很是诧异。
“嗯,五年前。”白裳浅浅应道,没有什么情绪。
“那阁下也许记得吾。”方得又将圆玉系回腰带,说道。
“……好像是有些面熟。”白裳又转回了头,打量了下方得。
“方得。”方得按捺不住,便先一步说出。
“……吾姓比汝少个点。”白裳微微动唇。
“啊?少个什么?”方得此时恰遇雨急,没听清白裳之言。
“点。”白裳抿抿唇。
“话说姑娘……不,公子一人为何会来此偏僻之地,怪不详的。”方得又问了一句,不愿步行途中过分单调尴尬。
“上坟。”白裳漠然道。
“……”实在氛围安静,方得步子也更疾了。
“能把玉还吾吗?”白裳突然出声。
“嗯……当然是。”方得很快又系下了线圈,递给了白裳,毕竟物当归主。
“多谢。”白裳纤指夹过锦线圈,寡淡道。
“有劳有劳。”方得惺惺笑道。
一阵清风徐来,苍茫现一青河,烟波浩渺,波漾水涟漪。
方得回眸,浅笑:“多谢姑娘……不,公子,后会有期。”言罢,信步朝前走去。
良久,待不久见了身影,白裳敛了敛眉睫,幽然出声:“吾叫万梧。”声音极轻,却是茫然无音。
雨势渐猛,青布伞外的雨帘羽化了聒噪,淡出了憧憧人影,和白裳的容颜。
青河旁一修理铺。
“师傅师傅,帮忙看看我这把剑。”方得一路疾步,拍着朽木门。
“哎哟,谁呀?”老者扶着鼻梁上的镜架,悠悠缓缓问,迈着沉步,足下朽木“嘎吱嘎吱”响。
“吾,方得。”方得递过了手中的殆灰刃,宽心道。
“哦?是方小子啊……哎,这刀不错,真不错,尔小子有眼光。”老者醇厚地笑道,慢悠悠接过剑。
“这是剑刃,不是刀。”方得打趣道。
“在吾眼里,都没区别,惩恶扬善,从不分高低。”老者正色道,墨眸深邃而矍铄,满膺之热沸。
“好了好了,师傅别再提当年的事了,吾都知道,当务之急是先修了这剑,至于上沙场,到时候再说吧。”方得抿抿唇,催促道。
“行行,尔这小子呀……”老者不利索地走进一间朽木门,随后便是“哐铛哐啷”的翻找声,易让人念起曾经旧事。
“哟,这刀怎么锈得这般快,一下半面都是红褐了。”老者握着刃柄,半边的刃锋业已赭色,漫漫如凸漆,似一层红土包裹,坑洼不平,若疏泥缀于其上,团孔交错。
“这……刃见不得雨水,毕竟有些酸气。”方得抽抽嘴角,尴尬道。
“怕是磨光也要些时间,开锋后应该就不会锈红了。”老者面上皱纹褶褶,深沉时额间更蹙了。
“嗯,好,反正近来也无事,您若是想讲,吾也随意听听。”方得一道爽朗,面镀清辉,与日月同光。
“可算是没白教尔,不过打磨也要学着点,以后若是再锈了,也能应付下。”老者从朽木台下取出一黑木盒,纯墨泛裂纹,掰开银白的板扣,拿出了那磷银的针柱,一面滑光,一面磨砂。
“四十载前啊,大都有个闻名的将军,人称大骠骑,身出将门而又年纪轻轻,不过二十有一,因其脾性直爽,贵家公子多与其往来,最为交好的便是小温侯,当时大温侯权力滔天,笼络势力众多,被人尊为贵国公。而小温侯的祖父更是高位,为震慑天下的温世公……”老者抽磨着刃面,碎屑点点落下,散在朽木台上。
“师傅怎么不说了?”方得凑上去,满面惑色。
“吾……”只见老者捂着心口,忽然密汗渗冒出,偏暗色的汗珠顺额滑下,偶有些嵌在层层皱纹下,十分骇人。
“师傅,师傅……”方得见势,赶忙跳将去台前,扶起颤巍的老者。
“快去找你师母,她会诊脉……”老者喘不过气,语速仓促,汩汩淌汗。
“好,好……吾马上去。”不待话语说完,方得就翻出了舍门,一路急奔。
清河桥头。
“殷师母,师母……”方得速到桥头,便见到那纤长的身影,忙唤道。
“师傅猝疾。”方得直截了当,神色仓惶。
约莫半个时辰,方得长舒一气,问向身旁的女人:“殷师母,师傅他……怎样?”许是冥冥之中觉得不妙,也格外谨慎。
“有人下毒。”女子神情泠泠。这是个素丽的女人,虽是年纪已不小,却也比老者年轻许多。
……
思绪久违,方得恍惚间睁眼,疾风速来,落一地灰黄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