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放观全场,也只有方得一人目睹事件发生,不过方得很爽朗地道出声,又惹了万梧的兴趣。
所有人已寂,只见先生缓步走向方得,问:“尔叫甚么?”其实早已压制住自己。
“方氏掌门人,方得。”方得故作深沉道,又作鞠身叩手之态。
“汝……再说一遍?叫……什么?”先生惊惶,话语也不利索了。
“方氏的方得。”方得爽朗一笑,缓缓说道。
先生不再言语,面色如死水,只是负手又走上尺台。
虽说方得这名字从未听说过,但也是曾混迹江湖之人,多多少少知晓些江湖上的事,方氏之大流为震慑江湖一时的门派,最为无章法之人,却又本领滔天,实是无人与其相往来,也不敢乱招惹,因为确实没分寸。
想到如是,不禁冒冷汗,却是先生镇定自若地继续授学。
窗外一棵古榕树,对有梧桐一株,落叶的杂糅,偶见褐蝉扑棱翅翘,鸣声聒噪,是仲夏的最常客。
伴着蝉鸣渐疾,晌色将至,先生手中的书薄翻过一页又一页,却当看到那标注的朱红色圈,“砰”一声合上了起皱的薄书,朗声道:“今日的功课便到此为止,明日要抽问。”先生如清风,去也不带一缕烟。
方得无聊地折着书本角,褶皱堪比先生的书,忽然想起什么,便往万梧的方向看去:“嘿,你还没说叫什么……”
恰逢此时室外有人唤名字,万梧侧头望去,就见到今早的昭冠男子不稳地站在窗外,万梧便匆匆走出去,听见男子轻声道:“回私塾。”却又颤颤巍巍上了马车。
“小少爷,请吧。”那一旁藏黑色朴衣的车夫招了招手。
万梧不待搀扶,捷身钻入车帘,呆愣了半晌,就要在座上打瞌睡,慢慢倒在了男子怀中,淡绒的雪肌净颜,有些散漫的青丝,大概恬然,男子消瘦的骨肩却遮住了一方光阳,玉面如潭水静美,毫无情绪,但又换了个姿势,在不利索的腿上垫了层衣衫,自己也倚在座板上阖了眸。
这便是兄长,哪怕血缘不至亲。
内心些许失落的方得趴在木桌上,自己只是凭师傅方氏的名号振振威风,要说有甚么真东西,便是连些钱两也无多少,便又恼烦地把头埋在布衫里。
正是午间,偏人好困。
方得抬起头,无意间目光扫到一张木桌下有一枚玉圆片,铜钱模样,却通体钰润,是个宝贝,再一看,恰是万梧的位子,神情有些狐疑。
忽然不知为何,玉片便滚向了方得脚边,低首近观时,玉片面上就映出了方得的面容,实是俊秀的少年郎。
于是乎,玉片就挂在了方得腰间的布巾带上。
又是四五载,初春时节,却有梅雨之兆,也是春寒料峭,近日忽降疾雨,笼罩临都烟波浩渺之中,一片朦胧。
“这把刀不错。”遮篷的小铺前,一清俊的男子轻抚着光刃,虽未开锋,却很锐利。男子一身玄灰色劲装,腰扣墨色带,手戴纯黑手护,腕套银白臂甲,足穿平尖薄布靴,一看便知是江湖游客。
“公子好眼光,这刀可是宝贝,只要见血便开锋,只是不能沾水,尤为花雨水。”店主面庞瘦削,一撮细须,颇有圆滑之势,嘴上功夫可是巧得很。
“一百贯钱可够?”男子见此物价值不菲,倒也是上品,伸出一支修长的手指,晃了晃。
店主见了,眉开眼笑:“公子果然是爽快人,那零头小的就不算了。”言语间大有讪媚之意。
“嗯。”男子淡淡一应,放下钱贯就要离开。
“哎……公子还有中意的什么吗?”店主忙拦住,只见男子回眸,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俊美清隽的容颜,店主便迟疑了顷刻。
“哦?”男子一挑眉,又朝铺架上瞟了几眼,透过器什的罅隙,看到对面铺子上一物烁烁玉泽,直接绕过器物铺,走向饰物铺。
“唉……欸……公子……”卖器物的店主挽留不住,唏嘘不已,收好了那百贯条的铜钱,就转身拾掇去了。
饰玩铺上的是一个女子,生的也是俏丽,还有些伶俐,年纪尚轻,迎面便见一颀长的身影,半束的乌发,金灰色的扁箍,玄银的劲装,实在少见的俊公子。
那女子也不羞怯,走上前活络地问道:“公子可有看中的?莫不是赠给心仪之人的?”
方得微微摇头:“不是。”而后骨节分明的皙指就夹起木柜上的一片圆玉,钰润凝脂,透泽泛光。
“哦。这个啊,店里仅一片,还是别处来的,就是价钱贵了点,所以没甚么人买。但真是好东西,纯云玉质的,公子若要,也不过千贯钱。”女子笑面相迎,支着下巴道。
“千贯钱是几贯?”方得摩挲着圆玉片,慵洋洋问道。
“二十千贯,万万贯。”女子嬉皮道。
“姑娘言重了,怪不得此物无人问津,简直天价了,在下告辞了。”方得将圆玉放回原处,退而行之。
“哎不……公子只要两千贯。”女子慌张了,毕竟问价者颇多,而实意要的真是极少。
“呵。”方得轻笑一声,没有止步。
“一千贯了,真的。”女子焦虑道,声音都有些发颤。
“哼。”方得冷斥一声,步子更快了。
“奴家给公子拿真物,这是赝品。”女子近乎崩溃,情急之下道出实情。
“嗯,好。”方得止住步子,轻快一转身,悠悠走来。
“公子真是折煞人。”女子碎碎念道。
“姑娘终于肯倒出来香豆了。”方得感慨道。
“公子是怎么知道的,差点败了奴家的生意。”女子挑出一缎锦绸包装,幽怨道。
方得系下腰间的锦包,从中掏出一块玉圆片,通体郁漾,还泛有雾云纹,做工原料甚佳,兴不是钱两所能计值的。
“哇……”女子不禁叫出声来,这是人间极璞玉,光看表面就有琅品之样而,自己铺中刚才的那件,一比就堪称拙劣了。
“姑娘的呢?”方得收起手中的玉圆片,调笑道。
“这里。”女子不情不愿递与方得那精致的绸盒。
方得轻解锦色丝线,展开柔滑的绸缎,就看到了檀赭香木盒,边镶金缕嵌银砾,弯弯银钩锁,只一拧便开了,现出那绒茸包裹的圆玉,不似方得手中的实滑,即有暖沅缈柔之感,不射影也不映光,只觉融了溪泉的白玉,还有透明如琉璃,凝雪若瓷的清。
方得轻轻一抚,就觉指腹温凉,泛着澈暖热,便缓缓合上木盒的陷隙,和那玉白香。
“好东西。”方得微微一笑,抽出一张交子:“背不动百斤的贯钱,只有一张交子,去衙府当吧。”方得淡淡道,冲女子摆摆手,便去了。
“客官慢走。”女子笑脸道,随即一阵咒骂:“若不是看尔长得俊俏,吾怎会折了本钱?”
唉,一声长叹,飘缥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