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谷啊云谷。你说说为什么我也很刻苦,怎么就一无是处呢?”曜夜在住所灯下咬着笔杆发愁。
云谷已经和曜夜熟稔了一阵子,对这位黎山少主的性情算是有了了解,她好奇地问:“曜夜,为什么这样想啊,我很羡慕你呢。”
“羡慕?羡慕有个好哥哥、好出身?……”曜夜含含糊糊说,随即转换了话题问道:“云谷你为什么来阆风啊,你们鲛族不是在很远的海域吗,你也想当水君么?”
云谷坐在一旁,低眉顺目的样子:“我是为了逃婚来的。”
“啊?”曜夜听得兴起,扔了笔杆眼神炯炯:“说来听听呗。”
“我父母给我安排了一件婚事,我不愿意,所以就跑出来了。知道他们会派人来寻我,索性就走得远些,在四海八荒游历过一阵子,路过阆风,觉得可以暂避些时日,就进来了。”
“你不喜欢那人?”
“不,我没有见过。”云谷摇摇头,咬着嘴唇说:“只是,只是……我不喜欢被别人安排的感觉。”
曜夜低声感慨说:“原来你我同病相怜啊。”
“嗯?你说什么?”云谷没有听清。
“啊,没什么。”曜夜说着,心中对云谷倒是多了几分亲近。她把注意力又放回功课上去,一边薅着自己头发一边烦恼自语:“你看看这些题目——《论如何治理松毛虫灾害》、《山洪泛滥后如何清理河道》、《珍稀动物行为习性》……我要疯了,为什么做一个山主要管这么多杂事?”
云谷掩嘴笑说:“那曜夜倒是说说,若你是山主,要做些什么呢?”
曜夜想起从前在蓬山,每日只是在山中游荡玩耍、在坪场上看天、隔些日子去人间搜罗话本,余下似乎什么也没干,她叹一口气,由衷道:“我不是个好山主。”
云谷见她情绪不佳,转圜道:“曜夜既然有志于进阶上神,这些俗事不操心也罢了。”
曜夜知道她是误会了,只好苦笑着摆手道:“罢了,我只但愿修习期满之前,没有被赶出阆风就算交差了。”
一晃,在阆风竟也待了一百年。除了玉阶殿、琅嬛阁和述政堂未曾涉足之外,曜夜对阆风的各个角落已经相当熟悉。当然最熟悉的还是戒律堂,也曾挨过戒棍、也曾关过禁闭。不过因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原因,萧玉堂主每次也对她手下留情。
听说戒律堂中有一处祠堂,供着神兽獬豸的额角,以肢体触之,便可幻化出獬豸,触奸佞,断曲直。而且神兽被惊扰,非得见血才能平息,因此是犯了极重的规条才会请出神兽施以惩戒。
曜夜玩心虽重,但短时间内还不想看到它。
陆天忆除了那次奇怪的要求后,也没有再过多纠缠于她。只是每次看她的眼神,就有些苦大仇深的样子,但跟仓垩的那种隐而不发的恨意相比,却显得没有什么恶意。他在众人之中年岁最小,贪玩比曜夜有过之无不及,经常不见人影。曜夜因着自己犯戒顺便帮他背锅的次数不少,渐渐他也没那么排斥了,却还挂着脸,像个别扭的孩子。
有一次,另一个馆中的两位女学生不知从哪里听到了蓬山山主和白启的传闻,故意在他们面前大声说话讥讽她相貌丑陋、资质庸俗,配不上天族。曜夜只好无奈地笑笑,而陆天忆反而冲上前去将那两位骂了个灰头土脸、悻悻而走。曜夜有心感谢他维护,却被又一个白眼翻上天去:“其实她们说的也没错。”
……
后来不知是哪里传出了禁令,没有人再提及那位殿下和黎曜夜的传闻。曜夜倒真得松了一口气。
浣花馆旁边有一条浣花溪,溪水是增城下来的雪水,清冽甘甜,因常有山花花瓣飘零水中而得名。水中有银鱼,生长于寒水之中,肉质鲜美,清香弹牙。阆风不似增城终年冻雪,也不似桐谷温暖湿热,而是四季分明,所以每年飒飒秋风穿行山林时,便是银鱼最肥美的时候。
曜夜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来溪边烤鱼了。
先前她也因为烤鱼被抓而被罚抄戒律,不过每当秋风把那些关于滋味的记忆又送到她的味蕾上来时,她便顾不了许多。
云谷胆小,她拉了她几次便也罢了。
此时月如银盘高挂半空,星子活泼野火跳跃,凉风幽幽里裹着草木芬芳。她折下草茎穿了鱼鳃,拿摄焰一划,再送至水中一冲,便处理完毕。不一会,三条在火上翻转,香气四溢。
考好之后,曜夜大快朵颐,觉得极大的满足。
吃完之后,她舔了舔嘴巴,深深的幽怨浮上心头,最大的遗憾是没有酒啊!
唉,她叹一口气,做仙人呢到了一定程度是可以选择辟谷的,而且大多数也会如此,有利修行,不过她总觉得少了很多乐趣,这大概也是她总不够上进的原因吧。
口中的余香提醒她还不够餍足,她甩甩这些念头,决定继续干掉第二条鱼。
咦,见鬼了?刚刚的架子上明明还有两条,此刻怎么只有一条了?!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发现依旧如此。
虽然昆吾山的异兽天下最多,她不相信还有烤熟了就会生出腿来逃跑的鱼。
突然她闻了一股熟悉的香味,不是鱼肉的气息,而是酒香。
“是谁?给我出来!”她擎了摄焰在在手,前一刻还是委屈巴巴的剖鱼利器,这一刻又恢复了黎山神器的神采。
“别生气,别生气。”树后走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有点讨好似地笑着对她说:“是我拿了你的鱼,但此刻它已在腹中,我用这个赔给你好不好?”他举起手中一只小酒坛。
曜夜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这个建议当然甚好,不过她也不想太过表露出来,只“哼”了一声,便重新坐了下去。
老头笑笑,走过来把一只酒坛抛给她,在篝火边坐下,拎着另一只慢慢地喝,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着剩下的那条鱼。
曜夜把酒液倒进嘴里,酒香混合着山花的香气几乎一下子将她淹没。她差点又恍惚回到了和祁越在竹屋外喝酒的那些日子。
“好酒。”曜夜由衷赞叹道。看着老头的眼神在鱼身上打转,她不禁失笑,将鱼递了过去:“算还礼。”
老头眼睛亮晶晶,欢喜地接过。两人就着清风明月,以鱼下酒,虽没有交谈,却觉得很是惬意。
这山中禁酒,酒从何来?这老头不怕犯忌,又是哪位山主水君?这些本该曜夜关心的问题,但她只觉得此时探究,便太煞风景。
曜夜道:“我朋友家有棵百年丹桂,这几日花开正盛,若是能以桂花入酒,应着此时节令,更有一番风味。”
老头喜道:“我有一位小友,最擅长此道。想来不是难事。”
曜夜道:“那我两日后便捎些此物,托你带给他可好?”
最后两人小心熄了篝火,约定好下次烤鱼的时间。临分开时,老人自陈是山中参翁,曜夜取得桂花后便可放在今天出现的树下,他会来取走。
曜夜回到住处时,云谷已经睡下,只闻到曜夜满身异香,睡意蒙蒙中问她今夜是有何际遇么。
曜夜笑得很是开心,道:“是遇到根老人参,结交了个酒友,也不知是人参泡酒,还是酒泡人参。”
云谷听得什么人参啊酒的跟绕口令似的,迷迷糊糊地说:“你是喝多了么?”
过了两日,曜夜果然将从习园那和习颜一起收集的两大兜的桂花,放在了参翁出现的树下。
正当她在期待下一次烤鱼之约的心情中数着日子时,却发生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