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夜愣住。本来还对巨斯南提示她找到风神才最终下山而心存感激之意,这下突然明白原来他打的是这主意。
周围一片议论声起。戒严期间私自下山,是对山祖大不敬,按戒律是要逐出山外,永不录用。
那日与璧月分别时,收到青丘信函的璧月已放下话来要先行回山替她铺垫。本来她若悄悄回来,去萧玉堂主那领个罚,纵然罚得轻些,别人也说不了什么,可巨斯南有意抢在她面前辱骂云谷,就是为了挑起她的怒意,最后反将一军,把昆吾山的几位堂主和璧月架了上来,硬是要逐她出山门。
萧玉堂主正在频频擦汗支支吾吾时,璧月走了进来,他已听到众人对话,开口对巨斯南说:“关于鲛族战事天族自有处置,灵枢山主也绝不是鲛族所害,勿要再以此事争执。”然后对众人道:“我已请示山祖,黎曜夜违禁下山,按戒律应逐出山门,念她护及同门心切,虽网开一面,留在山中继续修习,但须得受獬豸之刑,以服众人。各位可有异议?”
众人哗然。青丘忍不住开口道:“这个是不是太重了些?”
楚淅川瞪着双眼喃喃道:“哇,獬豸之刑,不死也残……”他在书中看过关于獬豸之刑的可怕之处,本能地躲到了符声的身后。
符声沉声行礼道:“黎曜夜年轻,念在初犯,恳求山祖和璧月师叔收回此罚,改为其他。”
浣花馆的弟子除了巨斯南和仓垩纷纷跪下来,别馆的弟子也陆续加入恳求的队伍。
听到獬豸之刑时,白启脸色也变了一变,不过终是没说什么。
曜夜有些发懵。
“诸位均是将来有望入主山水统管一方的人才,应当懂得严于律己方能施令他人,其他人现在请随教习回馆,安心课业,有散布流言惑乱人心者,戒律堂将严惩不怠!黎曜夜和巨斯南前去戒律堂。”璧月没有理会众人的恳求,而是下了命令。
戒律堂中,巨斯南冷冷看了曜夜一眼,便跟着浮玉堂主的一名手下离开领罚。
不一会儿,从远处传来戒鞭在空气中如流星般划过时尖锐的哨音和击落在软体上的闷响,不绝于耳。
曜夜虽不同情巨斯南,但听着鞭声,感觉每一声都抽在自己心上似的,小小的颤栗一下。
日光很强,如黄金铺满戒律堂的院落,但她在日影里,竟似站在冰窖。
戒律堂的祠堂中供着神兽獬豸的额角,以肢体触之,便可幻化出獬豸,触奸佞,断曲直。一旦被请动,非得见血才能平息,因此人人都闻之变色。
她从小挨过的罚不少,但再重若是错了便也认罚,有时婆婆手下的罗成都掉了眼泪她都没有。
这是她第一次想要从惩罚面前逃跑。
如果不是白启在她旁边不想丢脸给他奚落,她都要忍不住腿软坐在地上。
璧月和萧玉堂主的脚步从后面传过来。
他们转身,璧月有些蹙眉:“七殿下,这是昆吾山的家事。黎曜夜既然已经回来,殿下还是自便比较好。”
白启把双手负在身后道:“久闻昆吾山戒律严谨,我来看看是否符合传闻。”
曜夜无语:大哥,你在这杵着他们纵然有心也不好放水吧,这是要害死我的节奏吗。
璧月懒得理会,走过来看着曜夜严肃道:“小夜,现在事情已经闹大,昆吾山上所有人都在看着,我也帮不了你了。”
这话一说,曜夜的心彻底沉下去,先前一点侥幸的念头立刻被打消得干干净净。
她开了口,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好,我知道了。再来一次,我也不后悔下山,也不后悔刚才所说的那些话。”然后对萧玉堂主道:“请堂主带路吧。”
璧月和白启都听到她牙齿格格打架的声音,知道她此时心中恐惧超过了所有从前。
璧月望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白启则跟着走了两步。
璧月拦住他,脸色有些难看:“殿下你可以走了。”顿了一下,低声道:“你若不走,便成了真的害她。”
白启默了一下,看了看天空上稀薄的流云,轻轻说:“罢了,既然风神也在,你们小心些。”转身离开。
这一处祠堂非常幽僻,浮玉堂主推开祠堂的门,外面的阳光几乎一下被黑暗吞噬,里面安静得如一处古老幽深的洞穴。
浮玉堂主低声说:“往里走到尽头,那里便是獬豸兽的雕像。你只需要碰一下就可以了。”
他带上了门,仿佛切断了光明和黑暗的两个世界的通道。
曜夜等了一会才适应里面的视线,原来这里也不是全黑,长长的甬道上排列着各种高大的兽形石雕,壁上燃着灯笼草,衬托得那些兽雕更加凶狠诡异,仿佛随时会变成活物跳出来。
甬道的尽头,曜夜终于见到了獬豸的雕像,不同于其他石雕,这是一座青铜雕像,泛着冷和阴沉的光泽。
周围很安静,静的似乎只能听到曜夜自己的心跳声。
曜夜在獬豸雕像前站了许久,直到手心里因为出汗而变得湿漉漉。她不想去幻想惊扰獬豸之后会发生什么,只觉得越是想象,无形的窒息感就越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索性,她干脆一闭眼,飞快地用手抓住獬豸的额角,通天的红光泛起,伴着低吼,她知道獬豸现形了。
红光之中,巨大的獬豸兽一跃而出,目如铜铃,直接用利爪将她推倒在地上,一阵腥风迎面扑来,獬豸的口鼻离她的眉眼不到三寸距离,而胸口却已经被压迫得快要爆炸了。
她在招摇山对付过梼机,不过彼时她还有一把摄焰在手上,如今她的摄焰早已被收走,只有等待着成为猛兽腹中食物的可能。不过,既然面对的是獬豸,她有一股不知从哪儿来的底气,在獬豸的攻击中间挣扎求生时她就坚信一个道理:我没有错。
淡淡的血腥气开始在室内蔓延开来。曜夜在逃跑躲避时吃惊地发现,那些石雕在闻到血气后居然一个个开始有了活动的痕迹,仿佛一个个从石化的状态中解脱出来,都拿着贪婪的眼光跟随着它们的猎物。
黑暗容易模糊时间的界限,曜夜不知道坚持了多久,仿佛这一场杀戮般的追逐永不停歇,一旦停下,就会被撕扯成碎片。直到獬豸的利爪再一次撕开了她的血肉,剧痛和逐渐攀升的绝望刺激得她忍不住大吼一声:“我没错!”
我没错!我没错!我没错!
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祠堂里,仿佛回荡在另一个空间。
獬豸的动作因为这声音短暂地停住了一下。曜夜冷笑了一声,继续大声质问道:“你不是能断是非吗?你不是能分对错吗?你倒说说我究竟错在哪里?!”
“你没有错,是我错了。”一个平静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