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曜夜愣神这厮怎么突然开口说话了,一阵清风从她身边拂过,落下一个人来,替她挡住了獬豸的一击,又迅速地躲了开来。空气中传来接连不断的气流破空声,獬豸发现突然多了一个攻击目标后,忙着去应付那边的攻击,倒把她遗落了,因此也赢得片刻的喘息。
此时出现在獬豸祠堂中的人是谁?她已无暇去想这些,只是用还未受伤的一只手臂和牙撕碎了衣角,给伤口处先扎起来。那边的缠斗似乎过了很久,呼呼的风声和兽的喘息里她的头脑混乱成了一片。
不能逃,这惩戒如何结束呢?难道要一直耗下去吗?
耳边传来了石像崩塌的声音,然后无数的石片如锋刃旋转着,像一张大网向獬豸兜头罩下。锋刃之中,有人冲了出去,用手再度抓住了獬豸头顶的额角。耀眼的红光再度泛起。
等到曜夜睁开眼睛时,耳边的一切声响已经停止,獬豸消失,仍然只剩了那座青铜雕像。
曜夜在空气中弥漫的石头灰烬中挣扎起身,看着走过来的来人。那人左手扶住右手的肩头,刺目的红色从浅色的衣袖上蜿蜒下来,眼中却尽是云淡风轻。
“风神?”曜夜在确定来人的身份后惊讶十分:“你怎么在这里?”
寒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已经结束了。”
一阵夏天般的温暖的熏风吹过来,曜夜突然觉得眼皮格外沉重,在她堕入黑暗沉睡之时,依稀听得有一个声音仿佛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似温柔的低喃:“谢谢。”
再度醒转时,曜夜发现自己躺在习园的房间里。屋子里静静燃着安神的药草,夕颜靠着她的床榻在打盹。
她想爬起来,却发现全身上下无一处不酸痛,简直就像被人套了麻袋揍过一顿。
响动惊醒了夕颜,她大惊小怪般地欢喜,去唤了璧月过来。
璧月关切地问:“小夜,你可感觉好些?”看她想坐起有些困难,便扶了起来靠在怀里,接过夕颜倒的茶水来。
曜夜一脸懵然地问:“我怎么会在这里?风神呢?獬豸呢?”
难道一切只是她的一场梦吗?
“先喝些水定定神。”璧月道。“风神有他的职责,已经被召回九宸天了。”
“他怎么会在戒律堂,还帮我击退了獬豸?不对,他若有心帮我,为什么要看我被獬豸追个半死才动手?”曜夜的脑子有些混乱。还有那句“谢谢”,究竟是她昏迷之前的幻觉还是真的曾对她说过,又指向的是什么呢?
“三日前,昆吾山上至少有十个人看到你浑身是血地从戒律堂抬出来,所有人也看到了獬豸显形时的红光,这就已经够了。”璧月把水杯给了夕颜,掩饰着手指的颤抖。
他苦笑着说:“我还是太冒险了。”
曜夜这才有些领会过来:风神出现在戒律堂,是在给众人一个服气的交代的前提下保全她的唯一办法。这也解释了,风神不能太早地出手,让众人生疑,所以免不了让她吃些苦头。
“可是,风神他受伤不轻啊。”曜夜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不无担忧地说。
“那种程度不妨事,他是入了九宸天神籍的人,若非凶兽伤不了他。何况是他主动提出的。”
“主动?”曜夜愣愣,她何时给了风神这么大一个人情吗?
璧月不答道:“你现在主要是好好休养。婆婆托人从黎山给你带了千年的萤雪草调养,能生筋接骨。不出一个月,你便可下地如常了。”
不说还好,一听到“婆婆”曜夜差点从床上滚下去。她的眼前立刻浮现婆婆那张盛怒的玉颜,顿时脸扭曲变形,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完了……”
“婆婆本来是要来看你的,我把她劝住了。”璧月无奈地说。其实黎山老母听说动了獬豸之刑,是差点提着双剑上增城问罪的,只不过后来璧月劝住了她,才在习园看过了她,嘱咐了一堆,才心口不一地离开。
曜夜知道璧月肯定是得了婆婆的嘱咐不能告诉她,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房间内一直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梨花香气。其实不用璧月告诉她,她也能猜到婆婆会说什么:“不等了,反正死不了,等她醒过来把我气死吗?”
嘿嘿。想到这些,她笑了起来,有些赧然又十分感动。
他们又闲闲说了些话,璧月怕她初醒,精力不济,于是早早安顿了她休息,和夕颜一起离开。
他们走后,曜夜躺在床上,却没了睡意。
迷一样的风神。
还有白启。
对了,这家伙明明是跟到了戒律堂的,却直到现在也不见半个人影。虽然昆吾山惩戒弟子的确算做家事,可以他的身份,山祖也要给几分薄面的吧。
她脑子里乱哄哄地想,其实还是有些失望的。这个人对她说话永远像不着边际,明明身属言师一族,天下没有人怀疑他口中吐露的任何一句字词,但她却从未敢相信只字片语。
也许在他还是祁越时,的确是动过真心,可是当他回去成为了九宸天的殿下,那些分不清是戏谑还是玩笑的话的后面仿佛隔着终年的大雾,看不清眉眼。
曜夜叹了口气,翻过了身。
一个月后,曜夜回到了阆风。除了仓垩和巨斯南,其他人都出来迎她。
绛柔对她的状态很是惊讶,因为受过獬豸之刑的人很少有恢复这么快的。
青丘摇着扇子道:“黎曜夜的皮糙肉厚是出了名的。”
楚淅川则拉着她要她讲讲獬豸的样子是不是书中所描绘的那般。
大家都刻意忘记了角落里空了一人的位置。
课业结束后,曜夜回到了浣花馆的住处,因为怕她触景伤情,所以云谷所有的痕迹都被清除了,曜夜站在房间里,看着床铺上本属于云谷的位置,心里一阵怅然。
她决定出去透透气,于是信步走到了溪边,却意外看到一个云衣独坐的背影。
她咬了咬唇,还是走过去,口中故意闲闲地说:“怎么,现在参翁都不自己出来换鱼吃了,改派你了?”
白启嘴里咬着一支草茎道:“我决定以后还是自己来,我酿的酒,为什么换的鱼要填了他的肚皮?”
曜夜笑笑,坐了下来。
清风吹起河面的青草,一起一伏像轻柔的呼吸。两人注视着一只水鸟,在水面上飞落,蜻蜓点水,抓走一条小鱼,带起一串晶莹和晃动不止的涟漪。
“你怪我么?”白启转过头,认真地问。
曜夜摇摇头。
“是了,没有期待,自然谈不上失望。”白启把眼睛再度转回盯着水面,淡淡说。
曜夜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雨师出了点岔子。”白启突然说:“然后她提出来想见你。”
什么意思?曜夜诧异的眼睛看向他。
“不是什么好事情,我帮你回绝了吧。”白启不看她,起身准备走道。
“等等。”曜夜叫住了他。虽然她一时没有明白“出了岔子”是什么含义,但芳泽数次帮过云谷,也算帮过她,既然提出来见她,自然是要去的。
“她在哪儿?”
“无间涯,”白启顿了一下:“也叫天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