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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虽称作山,实则是堂亭山山北相连的一座小山包,低树矮草,错落分布了些小木屋子,皆是些外姓子弟及家眷自行搭建的居所。
近山脚处,唯有一栋没有篱笆院落的小屋,门旁用山石堆了个灶台,还有些炊烤过的黑色痕迹。两棵矮树被人用麻绳相连,绑了个晾晒衣物的地方,正摊着件分外醒目的红袍。走近细看,哪是红袍,竟是件不知被何物染了色的青袍,难以洗净。
这位登庭修者的屋内陈设至简,仅有一桌两凳置中,卧榻横贴于壁,以排竹屏风相隔,三两旧木柜子,新旧颜色均不同,似是出自不同人家之手,其间再无多余家具。
问苍六岁起便独居于此,虽有二门主照拂,后山邻里帮衬,门庭仍是有些冷清。谢氏本族子弟不与外姓甚交,也就谢之亭这风火不羁的性子从不理这世俗规矩。
门前忽然传来三声轻柔的敲门声。谢之亭刚送过昼食与创药离开,这会儿又是谁?
“请进。”
问苍早已瘫软在床,翻身侧倚在床头正欲看来人,一见屏风后闪过白袍金纹,忙要起身,怎奈这酸胀皮囊扯得他龇牙咧嘴,遂被来者制止按回床榻。
“二师父,您怎么来了。。”
一名四十来岁的女子从屏风后走出,正是谢景。
“之亭来我这求了些创药,我才知兄长日前罚你。可有好些?”谢景将被褥给问苍掖好,这才坐了下来。
“弟子无碍,躺上半日便可活络。”
“你自小勤勉不懈,从未迟旷修炼的。何事误了晨练?”
谢景伸手探上他手腕,问苍顿觉一股暖意流入,酸痛肌肉筋骨顿觉舒适不少。
“我近日反复梦见一处山火,烧得极其惨烈,梦里还总有一女子唤我名字,每每梦到此处便惊醒。那日梦得慌神,便过了辰时。”
他委屈地撇了撇嘴,却没注意到眼前人面容一僵,又迅速缓和遮掩。
“可堂亭山附近也无有这双峰连亘之山,像是被人托梦一般。师父你说是不是特别奇怪?”
问苍盯着二师父的面颜,却始终没问出苗姨若说的招摇山后人一事。
谢景也不答,揉了揉问苍尚未干透的黑发,一手从袖中掏出一块鹅蛋大小的蓝紫水玉,用灵力将其破碎。水玉顿时化为液体,在其手中回环流动,欲往少年口中探去,问苍却被吓得往后一缩。
“此玉贵重,徒儿受之不起!”
在堂亭山生长十数年,哪能看不出这玉非比寻常。堂亭山虽盛产水玉,然此中灵玉通体剔透无絮,壁照人影,实乃上品,可固修聚灵,安神定魄。
“你可知兄长为何罚你?”谢景笑道。
“位列登庭,尚违法纪,大师父恼了,自然重罚。”
师尊从不以外姓有别于他,少年自是黯然有愧,低首不争。
“兄长对你十分看重,其身为掌门,对外自是不能显露偏颇。”谢景娓娓道其缘由,心里却作了另一番打算。
“这灵玉乃兄长早先存于我处,为你所留。你虽资质甚好已达登庭,但本体筋肉所限,近年来再难精进。”
谢景还未说完,眼前人却早已湿了眼眶。无父无母又何如,我尚有家可依,谢家如此恩情,我又何以为报?
“两年之后又是仙门大会,你可是同辈翘楚,我们自是上心。这是兄长的意思,此玉可重塑生肌,只是疼痛非常,你……”
兄妹二人年少时亦曾多次历经此关,何尝不知其中之苦,谢景恻隐之心顿起。
“弟子愿意!不负师恩!”
答声顿挫,其坚其执似曾相识,谢景一时竟恍了神。
像他,真像。
“好。”
谢景令问苍盘坐于席,引这水玉之流从少年口中滑入,于腹腔散自全身。
其莹如水,其坚如玉,水玉所蕴含的灵气丰沛,若无人指引,贸然吸收这天地灵气,定是几多凶险。
不多时,少年面容狰狞,牙关紧咬,身上青筋四起,肉眼可见肌肉筋骨剧烈颤动,似要与这外来之力缠斗!豆大汗珠垂落席间,问苍只觉有千万猛兽冲击着他的血脉肉身,迫使其运转体内灵气护住骨骼心脉,其余已无暇管顾,只得能忍则忍。
谢景引这浩瀚之气沿全身经脉循环往复,防止气流逆行相互冲撞,剩下的也只能靠其自身了。
约摸半个时辰,两相冲突之势稍缓,谢景放心地收回了自身灵力,待少年自行调谐。再有半个时辰,问苍终于缓缓睁眼,几近虚脱。
“近日还需固本培元,明日围猎不必出全力。”谢景叮嘱到,“此事不宜与外人知,伯均亦在内。”
“弟子知悉。”
将问苍放平,她以手为剑点于少年额头,似在描画些什么。只见问苍额前浮起一金色纹路,在谢景的重复描画下光芒更胜。问苍只觉梦中山火情景从眼前一一略过,又模糊起来,再不记得,只得昏昏睡去。
入梦前,仅隐隐听得一句,“愿你一生和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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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围猎,一为填补后厨肉食空缺,二可观子弟修行成果,亦算每月山门一大盛事,凡初窥以上三十以下的男女青年均要参与。堂亭山虽不如招摇山生灵繁盛,此地神鸟异兽罕见,但飞禽走兽也不少,养活这一群山门修者确有富余。
“问苍啊,我下个月的肉全指望你了,你可加把劲啊!”
谢之亭指挥着自己的佩剑青鸾,嘴里嘿了好几声,也就打了只山鸡,正提着可怜巴巴的战利品发愁。往年谢之亭打不满时问苍总会出手相助,只是昨日领完重罚又受重塑之痛,问苍也有心无力,手里仅有二三野味。
“伯均兄,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昨天可是被掌门罚了二十圈!全身酸痛得很,早知就拉着你一道,多多领略这堂亭山的大好风光啊!”
问苍一边大声调侃谢之亭,另一边铜剑出鞘,五米外一只野兔被拍晕在地。
“别别别,我不也给你送了我二姑的灵丹妙药了嘛,你看师兄我多仗义!”
谢之亭拍拍瘦弱的胸脯,洋洋自得。百无聊赖的他,索性直接靠在身后的构树上休憩,嚼着根嫩树叶子看问苍狩猎。
“哎呀,我这本就天资平平,又无心问道,也就会点奇门遁甲布阵之术,还不至于废材一根。哪像你这人中豪杰,领了这么重的罚今天还能来围猎的。”
看着问苍又抓了一只野兔,谢之亭一脸嫌弃,“咦呃,兔兔这么可爱你怎么可以杀兔兔。”
“那今晚这碳烤兔头,看来只能我一人独享了?”问苍提起这灰软的一团,正思考着要不红烧也可,放点桂皮,肯定很香。
“问苍,问苍兄~先前是小生无理了,给您赔个……”
谢之亭起身便要夺,被问苍挥手打开,二人追追打打好不热闹。
“传掌门令,所有子弟均至山门会合!”
忽而有这山间传音,响彻了整个山头。
不知何方有难,问苍心道。
二人提上猎物,收整收整便朝石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