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帝示意禁军退下,弯腰去捡散落在地上的珠子,脑中回荡着溪澈弥留之际,吃力的将攥在手中的珠串放在他的手中,那缓慢的行动,佝偻的身躯,预示着这权倾天下的男人已经渐渐老去。雪瑶睁开眼睛,愧疚之意郁结胸口,眼泪缓缓流下。接过汤讯递过来的珠子,吴帝将其合在一起,疲惫的向榻边走来,轻轻拉起雪瑶的手,将珠子缓缓倒入,轻轻逝去雪瑶脸上的泪水,微微叹气,蹒跚而去。
“瑶瑶,听长姐的,安心养身体”说着向暖阁的入门看了一眼,示意隔墙有耳,就在吴帝推门而入的那刻,端木婉琪便明白了雪瑶的用意。
“恩”雪瑶点点头,当下躺好,“绿柏伺候我就行了,长姐离府两日了,也应回去照拂一下”。只仅仅一句,端木婉琪便明白其中的用意,宁王殿下还在府中思过,陛下今日对庞家的惊天一怒,必得马上过去细细告知。
“好”端木婉琪点点头,转身吩咐了绿柏几句,又给雪瑶掖了掖锦被,便缓缓走出暖阁。初冬的午后,虽阳光刺眼,可阵阵寒意还是令端木婉琪紧了紧身上披风,坐上马车,拐了三四条街后,对车夫说“去宁王府,走后门”
太和宫与暖阁的连廊中吴帝疑虑的问道“你说,朕对宁王的处罚是不是重了点?”
汤讯低头片刻,和善说道“手心手背都是肉,陛下虽是君,也是父,有哪个父亲是不疼孩子的,宁王孝顺,又懂大体,能明白陛下想让他趁此潜学静思的用心”。
“恩,你悄声的预备车辇,晚膳后,便装随朕出宫一趟”。
“遵旨”。
宁王府
汤迅一路噤声,宁王府人就地跪在原地侍驾,穿过正厅,走到后院书房,看见王妃素衣银簪,端着一个锦盘,推门进了书房。
“殿下,您晚上只进了一碗清粥,还是再进点宵夜吧,您长此以往,当心身子啊”王妃轻轻劝道。
“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为臣,我未能为父皇分劳解忧,为子,不能侍父与病榻前,为臣为子,皆嗟叹息”宁王自嘲长叹一声。
“殿下,自父皇染疾,您日夜牵挂,忧心如焚,素斋戒持,为父祈福。再说,雪瑶郡主医术高超,有她在,父皇必定洪福齐天,龙体康健”王妃语气缓缓,言中尽是虔诚。
“恩”语气中还是无尽的担忧。
吴帝在门外听得真切,汤迅听后侧眼看了吴帝一眼,日落月升间,乾坤突变。
“王妃早些回去吧”说着坐回几边,拿书靠近烛光。
“父皇”施思芙端着锦盘推门欲出,看到站在门外的吴帝,赶紧跪下行礼。
宁王听到声音惊诧不已,赶紧起身,迎到门口,下跪请安,惶恐而言“父皇,儿臣不知您驾临”
“起来吧”吴帝轻轻打断宁王,略带严厉,径直走进坐在堆满书籍的几旁,拿起宁王刚放下的书问道“在看什么?”
“回禀父皇,也没有什么,只是将昔日太傅授读的功课拿出来温习品鉴”宁王恭敬答道
“可有什么感悟?”
“父皇,昔日读书有感于文,近日再读皆感于心,”说到这里宁王顿了一下,行大礼与几前“自儿臣从广陵抚民归来,深感父皇操持朝务不易,儿臣非但没为父皇分忧,反累父皇挂念,这几日儿臣日夜思虑父皇昔日所教,深感父皇苦心,树高万丈始于毫末,满腹经纶受教于师,寸缕衣衫父母之恩,立世之本当以孝为先。可儿臣于国,未能为君分忧,于父,未能侍于床前,是曰为不忠不孝。”说完深深一拜。
“身为皇子,不单要以书为师,更要以民为师,放下身段,立于低处,当以百姓民生为重”吴帝龙颜稍舒,示意宁王起身。
“是,儿臣谨记父皇教诲”说着几案前走了几步,近日儿臣终日悬心,担忧父皇的身体,今天看见父皇身体安康,孩儿欣喜不已,父皇您还是要安心静养,不易过劳”
“嗯嗯”吴帝连连点头,合上手中的书,看到页面《孝经》,笑意拂面,走到几案前,与宁王并立。
“今日晚了,明日进宫,去接雪瑶郡主回路宅安心静养,她现在一人居住京中,你与她同长于雪谷,应多照拂”吴帝缓缓吩咐道。
“郡主怎么了?”宁王问道
“受的委屈,朕会为她做主,近来她心情不佳,身体也不好,朕记得你从小就思慕于她,现在不正是机会?”吴帝龙颜舒展,低声问道。
宁王被父皇这么直接的戳中多年心思,满脸通红,言中满是撮合之意,心中甚喜“孩儿会照顾好雪瑶郡主的,请父皇放心”。
站在一旁的施思芙听见此话,双手颤抖,手上锦盘的碗差点摔在地上。
“哈哈哈,早点歇着吧”
“父皇微服出宫,请允许孩儿护送父皇回宫”宁王行礼跟在身后。
“恩,也好”吴帝轻快的允准。
“恭送父皇”施思芙行礼,放下手中锦盘,跟在汤迅身后恭送。
“怎么从回来就一直睡”宁王看着倦怠不已的雪瑶,既心疼又焦急,站在床边,看了一眼坐在桌旁面带倦容,肃穆无语的端木婉琪,低声问穆合庆。
穆合庆将手抬起来,深深叹气“体力虚耗太大,这两天恐怕还得这样”
“长姐,您这两天辛苦了,回府休息吧,我在这里照顾瑶瑶”
端木婉琪站起来,微微叹气,双眸含泪,担忧的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雪瑶,潸然泪下“她是百般无奈,取此下策”端木婉琪还想说什么,犹疑了一下,没再开口。
“是,烜儿记在心里了”说着扶送端木婉琪上车。
宁王走到窗边,想起昨天下午端木婉琪悄悄入府,告知事情始末,他便坐立不宁,心悬难安,眼下看来,雪瑶果然走了险着。路尘在时,她总是粉面浅笑,清雅悠然。路尘离开不过数十日,她便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纵有皇子之尊,不能护她周全,反累她如此。
端木婉琪刚回府,颜韶思匆匆迎出送至卧房,看她脸色疲倦,将倒好的茶递上,端木婉琪接过,幽幽开口“瑶瑶两三个月时到身边,我视若珍宝,小小的她温和善良,双眸灵动清逸,当日不得已,送入雪谷,自此备受师公苛责冷待,她只能顺意承受,这么多年心存善念,未动分毫。昨日,她为了替宁王扫路,解眼下之困,眼中竟露出杀意,她是医者,那奇绝的之术是用来治病救人,现在却”说着端木婉琪眼泪滑落“你我已置身漩涡之中,身家性命,无力挣脱,她本可隐身事外。”
“你累了,我扶你去休息一会”颜韶思无言以对。
刚回屋,宁王脸色一沉“说实话”
“郡主用毒时因体力交瘁被毒所伤”
“怎么解”
“不知道,需要郡主醒后告诉我方法,才能为其解毒,因为颜夫人在,所以郡主不敢表露”
“严重吗?”
“我不确定”穆合庆顶着宁王凌厉的目光,只能低低答道“我确定不了,师姐体内脉象异常,我不敢擅断,也不敢用药,怕万一错了”那张俊美的脸上满是忧虑,声音很低。
“好好,等吧,等着”宁王无奈揉了揉眉头,他从来没有看到穆合庆如此消糜,只好坐到桌边,心绪烦乱,胸中怒火怎么压都压不下去,恨不得将庞文冉五马分尸。一遍一遍的端视雪瑶,未有清醒的迹象,穆合庆每个半个时辰就给雪瑶把脉一次。
五六日后,雪瑶身体好转,坐到窗边,看着窗外雪花飘落,角门吱呀一声,只见向齐微微低头,缓缓而入,黑色的长衫愈发衬托出他的落寞,雪花开始肆虐,他缓慢行在院中,无力而虚弱,似乎全身的力量已被抽取,余下的仅能支撑着他缓缓而行,欣长的身形此刻更显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