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饭后,对面的白衣书生懒懒的踱步到栏门前,好似踌躇了片刻,压低声音,郑重开口道“你是老头什么人?”
白衣书生的声音并不陌生,对于白爷的赠茶,他经常用各种方式道谢,嘴里称呼白爷,脸上带笑,声音里却似有那么一点点不恭的味道,现在唤作“老头”,语气非常尊敬,虽然看着懒散,眼中却流露出殷切得到答案的急切。
雪瑶站在对面,面带浅笑,“什么?”
“白爷”语气恭敬。
“素昧平生”雪瑶如实答道。
白衣书生笑笑,从雪瑶的眼中看不出一丝的不诚,自嘲的冷笑一下,随即又问道“你是谁?”
“我”雪瑶迟疑片刻,低声喃喃一遍,心中酸楚。自师公允许路尘出谷后,广结善交,总掌东南西北四舵事务,识人之慧,用人所长,记得姑姑曾说他在短时间内网络了不少奇人异士效忠雪谷,冲天之力,势如破竹,短短几年,江湖几乎无人不晓路少主才绝天下,和光同尘。
多年隐于江湖的雪谷也被传得神乎其神,一说富可敌国,再说术绝天下,慕而仰之者甚众。雪谷少主的大名在江湖中如鼎中立,风采飞扬备受仰慕,想到这里,雪瑶嘴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心中有说不出的自豪感,似乎早就忘了对面所问的并不是他所问的问题,许是选择性的忽略掉了,因为几乎没有人知道雪谷还有一位少谷主或者当今陛下还曾认有一位义女,突然觉得,这两个当中,不管哪一个似乎都有一点尴尬,雪瑶不愿认那样的身份。这几年,唯一让她满意的身份是路尘的未婚妻,只有这个身份,让她觉得踏实,觉得是属于自己,不是附庸,不是赏赐,而是相伴多
年相知相交,相依相偎……,想到路尘,雪瑶早就忘了对面专注而又镇定的眼神,幸福之感溢满心头,微微浅笑已变为盈盈满面,笑如桃花,竟自转身欲向里走,刚一转身,后面那熟悉的声音传来“你想到了谁?”
雪瑶一愣,转过身来,脸色恢复依旧,依旧浅笑反问道“你觉得呢?”
对面的人嘴角向上扬了一下,脸上露出一抹心领神会的笑意。
白爷白日一般不在房间,雪瑶看见差不多每旬白爷都会给牢头一张药笺,半夜准时给雪瑶送药,只要有人进来,雪瑶便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病情一直加重。
每天辰时总会有名巡夜进来象征性的进来问候两位是否还有什么需要水、宵夜,额外的吩咐等等……
几日后,雪瑶留意除了辰时的巡夜外,另有一名巡夜在白爷送药前会进来巡视,并给天隐卫传递些信件什么,偶尔还会耳语几句。
自己被掳,对方应该极清楚自己的身份,同样被请来的两人受到格外礼待,如白爷甚至可以在院内随意出入,往来进出的人均是毕恭毕敬,不敢丝毫怠慢。而自己被扔到这里,无人理会,任由自己自生自灭,凡行动只有一个目的,便是取命。想到路尘无数次的提及自己凡事小心,尤指昭妃,端木智聚拢豪门望势,其中难免有一二难以招抚之人,便将其放入木府,寻其弱处,加以利用,达其目的。端木智如今已死,看来这处园子被昭妃接管。
昭妃久居深宫,想是过高的估计了端木智死后,这园子里的防卫。很明显白爷在此心安怡乐,无所不容,行为自由可他偏偏乐居于此。对面的白衣青年,明显也是安排妥当,他虽居此,可左右随之,消息传送丝毫未让他有何不便,大不了算是免费住了一家不太称心的客栈,与他并无大碍……
这天夜里,雪瑶依旧坐在桌边,等着白爷送药,不知为何,自打那天她跟白衣书生说话后,他晚上不在挑灯苦读,而是早早熄灯,各个房间都黑漆漆静悄悄的,雪瑶隐隐觉得这一切是有人刻而为,却不知是福是祸。
半夜时分,只见白爷身影一转,悄无声息走到白衣书生的门口,手中那根微泛白光的银针只是在雪瑶眼中闪了一下,白爷便将锁打开推门而入跨至床前,低声细语几句,书生翻身继续而眠,白爷转身随手将支毛笔稳稳抛入笔筒,跨门而出上锁回屋,一连事情快的让雪瑶觉得只是恍惚之间,白爷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已到她的房前,仍是那根银针,还未看见开锁,白爷便站在桌前。
雪瑶忙起身行礼,白爷点点头坐下,将锦盒中药碗取出,雪瑶接过,微嗅药中的味道,双手微抖,神色惊愕看着白爷,他脸色平和,微微含笑,多日的相处,雪瑶看到这样的笑容感到安心,低声徐徐而言“谢白爷”
“这样让你离开,是有些委屈,不过这样至少能在短时间内遮人耳目,好方便做你该做的事情,据我推测,如果你再不出去,这里很快便会被洗掠,木府这座庄园在此这么多年,有其自己的原因,若武力被毁,似有不妥。”
“白爷出入自由,又被奉为上宾,为何会留在这里?”
“我在这个地方是为了保人性命,一时半刻不会离开,至于原因,再见之时我会告诉你的”
“白爷是自愿留在这里?他也是?”雪瑶说出后,迟疑了一下,又看了看睡在对面的白衣书生。
白爷只会意的笑了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白爷知道的或许比我要多的多,雪瑶想请教白爷,出去后该如何立身处事?”雪瑶淡淡低声询问,眸色幽深,脸上一片怅然。
“想如何立身,想如何处事,便就如何?”将一个身染重疾的女子设计囚入木府,垂死等待,重出之日,竟还要思虑如何回护主谋者,白爷无奈摇头,豪迈不羁中带着安抚的坚定。
“他音讯全无,如今我又有此遭遇,难保不是同一人所为?我现在是势弱可欺,她干脆狠狠心取我性命,对于我们两人,她真的就非得除之后快?”雪瑶齿间一字一字迸出,怒意如霜般凝结在脸庞。
白爷听闻此言,沉吟片刻“你冰雪聪明,就算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这是谁的地方吧”
雪瑶轻轻点头“是,除了她,想召集到这些人怕是不能”
“你心里清楚就好”白爷点头道。
雪瑶将药碗放在桌上,撩裙俯身深深拜下,诚心恭敬道“白爷大恩,雪瑶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白爷稳稳端坐受了雪瑶一拜,俯身到雪瑶耳边徐徐说道“雪谷少谷主虽无几人相识,声名早已在外,你家少主这些年确实将你护得很好,加上御封郡主的尊贵身份,救命之情岂能是一拜了之。”
雪瑶身子一怔,抬起头沉稳应到“白爷既知我的身份,随时恭候白爷。雪瑶还有一事求教”
“你说”
“少主?”
“哼哼”白爷冷笑两声打断了雪瑶还未说出的话,轻蔑的向四周看了一样“莫说这里,天下所有这样的地方也不能囚得住他?”
“白爷确定”
“确定”白爷从容而应,沉吟片刻道“丫头,身处京城,事事皆须谨慎,她最在乎的人,最在乎的事,你应该清楚。如今的京城,形势瞬息百变,这出去,该如何立身处事但看外面的情况再做决定吧?”
雪瑶点点头。
“除了你家少主,不准向任何人提起我”
“是”雪瑶起身端起桌上的药碗,一饮而下,细品中,雪瑶察觉到了方中的异样,满眼疑问看向白爷,白爷会意笑道“丫头,这方子第一次用,是否有效以后你告诉我吧”
雪瑶满眼含泪,心中感激莫名,点点头冲白爷微笑,目送白爷出去。
白衣书生不知何时静立在对面房间的门口,雪瑶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否恍惚,似乎看到对面的人脸上露出和善而欣慰的笑意。
第二天天还未亮,雪瑶感到有人在搬动自己,虽有那么一点感觉,神志沉重的丝毫不能支配肢体,这时似听到白衣书生慢慢冷笑问道“是死了吗?”
“是的”侍卫因手上抬着架子,只能站定低头恭敬回答。
“今天是她,接下来是不是就是我们了?”
搬动的侍卫不敢答话,白衣书生说道,“死了就死了,你们将她扔在这里,任由她病死,不是正如了你们的意”
侍卫将头压得低低的,他们知道,除了现在抬的这位,其余的皆是主子的贵客,不管哪位愿意依附主子,前途都是不可限量。所以他们每天小心翼翼,谨言慎行的伺候着,不敢多言一句,不敢少行一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哼哼”他又冷笑了两声,随即向旁边叫到,“白爷,人就这么没了,连个压舌都没有,真是可怜,你猜下一个是我还是你”
白爷的答复就是一声冷笑。
白衣书生听了之后脸色骤变,阴沉冷滞,转身回到桌边,拿出一支笔杆镂空、雕工精美的毛笔,拿手在笔杆顶端随意撅断一寸有余,示意侍卫将雪瑶抬过来,借着昏暗的烛光轻轻掰开她的嘴,将那一小段玉竹节稳稳放在她的舌下。
“你有今日善举,说不定来日能得善终”白爷站在一边冷冷说道,白衣书生随之将笔向后一抛,稳稳落入笔筒之内,冲白爷笑笑算是回应。
雪瑶舌下竹节上浸入的解药慢慢脱出,周遭的寒冷浸入体内,意识慢慢清醒,扒开周边的荒草,看着乱石嶙峋的山坡背阴之处还有尚未融化的残雪,数九寒天,自己衣衫单薄,再醒晚些,不知道会不会被冻死,白爷用药控药的精湛技术,令雪瑶由衷敬佩。远处天际朝霞挂空,太阳慢慢释放耀眼的光彩,今天会是个好天气,雪瑶理理披在肩上的秀发,摸出最后一粒绿豆大小的丸珠,含在嘴里,吊起体内元气,轻踏云步,朝路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