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晴落陪坐在昭妃一侧,桌子倒时茶盏飞溅磕到她的手臂,现在隐隐透着血丝,施思芙衣服上那些粉饵毫末在她越过晴落前去搀扶昭妃时,不可避免的也飘落到晴落的伤口上。雪瑶大惊,疾步跨步上前,快速从怀中抽出那条浸有解药的帕子,来不及对伤口进行任何处理,眨眼间将伤口掩上,又仔细查看没有其它地方出血,扶她坐在一旁。
另一侧施思芙搀扶着昭妃坐下,从袖中拿出帕子,帮昭妃慢慢擦拭,那些附在衣衫香帕上眼不可见的毫末,就这样微不可查缓缓渗入昭妃体内。辛芷早吩咐去请穆湛,无意中忽略了名扬天下的雪谷少谷主路雪瑶此刻就站在厅内。她依势陪在颜晴落身边,估摸着穆湛差不多要到了,雪瑶这才走过去曲身行礼“昭妃娘娘,我来看看”,说着欲抬手上前,昭妃眸色一沉,扶在辛芷臂上的手指力道加大,辛芷会意,抬头正欲开口,匆匆跑来一个宫女说道“汤公公奉旨,急召雪瑶郡主”。
昭妃抬头,面带不舍“陛下召见,你先过去,我这只是滑了一脚,没有大碍”说着展开衣袖,将手臂上的伤缓缓掩上。果然是游刃于后宫多年,机警沉稳,定力非凡。
雪瑶点点头,招呼颜晴落过来,又看了一眼她手臂上的伤,带她走出昭仁宫,等在宫门口的汤讯忙上前行礼,请两人坐上步撵道,边走边说,语气稍显不稳“兰妃娘娘不知因何,晨起便觉不适,本想着没事,谁知早膳后竟重了起来,刚才想起身,不料竟晕过去,陛下这才召郡主过去,您坐稳”汤讯跟着步撵小跑,对小监喊道“快点,再快点”,样子极是焦急担忧。
雪瑶揽着晴落稳稳坐在撵上,这是昨夜微影进宫的任务,目的一是昭妃受伤,雪瑶从未接近诊治,二是要确认兰妃身边宫女的真实身份。
诊治之后,雪瑶扭头问道“娘娘今天晨起后出去过吗?”
“是,在园子走了一会儿,觉得不适,就回来了”
“恩,内燥外寒,没什么大碍,修养几日便会好了”雪瑶温和的安抚道,提笔开了一副安神养生,驱寒温补的药方递给夏沛“按这个方子给娘娘煎药”。兰妃贵体有恙是微影昨晚吹入帐内少量特制迷香所致,症状类于风寒,不用服药,两三日症状自会消退,只是现在皇上和众人都聚在内室,不利于迷香消退,于是雪瑶转过身来对兰妃说道“娘娘您体内燥热,请您到外间的榻上修养,将帘子放下,把内室的窗户打开通风片刻,室内换换清凉的空气,再暖上一个时辰您再回内室”
兰妃客气道“有劳郡主了”,拉起皇上的手,温而含笑道“陛下朝务繁忙,郡主说妾身无碍,陛下还是回太和殿处理朝务吧”
“你好好歇着,朕晚间再来看你”皇上颜色和悦,拍拍兰妃的手,轻轻放下。
雪瑶看了一眼陛下身边的那位汤公公,神色已坦然舒缓的神情,心中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吴豫灴以颜豪驰入宫想见见妹妹为由,请颜晴落去了素恭王所居的苍洱榭。
雪瑶站在楼上的回廊下,夏沛过来侍立一旁“郡主,外面天寒,还是屋里坐吧”
“难得有机会能站在这宫中赏景,大雪能覆盖住平日里的颜色,却遮不住自身的风华”扭头过来眸色深幽看向夏沛“夏姑娘觉得呢?”
夏沛听出了雪瑶语中的深意,看看周围四下无人,柔声说道“郡主,这雪景虽美,毕竟寒意侵体,夏沛给郡主送来暖炉,郡主还有什么吩咐?”
“我想去趟阙元宫,你找人帮我带路,另外,转告她,我绝不会放过敢伤路尘之人,让她收手。宫中的人和宫中的事,我自会处理,若有人妄动想在宫中生事,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夏沛离去不大一会儿回来,身边跟着的正是那日她拿冰珠试探的宫女。
“美欢拜见郡主”如同那日,沉稳恭敬中带着一丝冷冽。
雪瑶点点头,眼神不似刚才那般清冷,将暖炉递给夏沛,带着美欢走下楼去,夏沛若有所思的看着两人慢慢远去的背影,想起昨夜微影来时告诉她的那句“奉漠北新主雪瑶郡主之命”,微微叹气,巫柔应该还不知道这位清冷孤洁却又玲珑剔透的漠北新主已经怀疑上她了。
阮嬷嬷看着雪瑶带着一名宫女进来,只冷冷的瞥了一眼,关上门,完全无视的走了出去。
雪瑶静静的站着,心无旁鹜的凝视着那幅踏香归图,活泼明艳的独孤溪澈回眸含笑,惬意灵动,如山中潺潺的泉水般清澈。细细看来,路尘那温和的双眸与画中的女子极为相似,只是画中女子的眼神鲜亮而有活力,似乎将远处山丘上的嫩草铺上了层层的鲜绿,使得周遭都跟着生动而快活起来。雪瑶心中稳稳叹息,而路尘这些年他的双眸,温和中总是带着点点孤寂,想及此,心底的痛意丝丝泛出,雪瑶坐下,倚在后面的榻上,他能嗅到这榻上残留着皇上身上独有的龙息香的味道。
约莫半个时辰后,雪瑶起身,袖中手指轻捻的那些许饵末,取人性命只在无声无息之间,看了一眼仍旧沉稳恭立的美欢,与刚才相比,她反而多了几分从容淡定,几无笑意的脸上满是忠诚,雪瑶忍不住为她感到惋惜,在她的心里,应该是坦荡无愧,忠诚无二。宫中的势力多是巫柔安排,晴落是颜府贵女,绕到她身后动作,无疑是指向昭和宫?只是我绝能允许,任何人因为任何原因敢对长姐的宝贝女儿动心思,这对巫柔来说,算是一个警告……
三人在掌灯时分才相聚出宫,马车上施思芙看向雪瑶,迟疑了一会儿开口道“郡主劳累了一天,饭食我会差人送到邀月阁”
“有劳王妃”雪瑶淡淡说道
“恩”施思芙似乎有点为难,讪讪笑道“不知郡主什么时候方便,能否请郡主为家父再行针一次”
“我明日过去为施大人行针”
“谢过郡主,这几日我要进宫照顾母妃,有劳郡主”
“好”雪瑶点点头,“听说王妃舞姿妙曼、清雅灵动,王妃有时间是否能教习晴晴一二”
“郡主谬赞了,思芙一定尽心”低头顿了顿,语调隐忍,缓缓说道“郡主喜欢清静,殿下吩咐不得随意入邀月阁,所以思芙一直不敢去拜会”
“清乐雅趣,我抚琴,你们起舞”雪瑶嘴角微微上扬,声音也欢快了一些。
“我们还可烹雪温茶,品诗评赋”颜晴落在一旁高兴附和,三个人在马车内其乐融融。
夜色已深,雪瑶仍坐在桌前,桌上放着几位药材和几十个大小颜色不一的药瓶,雪瑶捧着一本厚厚的医典,愁眉凝思。
绿柏走来,看着雪瑶神色凝重“少谷主,怎么了?”
“晴晴的手臂今日被划伤,有血丝渗出”
“少谷主当时不是就将浸过解药的帕子敷上了吗?”
“是,可我到底是不太安心,这毒药性虽慢,可一旦随着血液进入体内,极难清除,万一有残留,就是我害了她。”
“那解药?”
“药末一旦随着血液进入体内,毒素慢慢渗入身体各个器官,一旦错过内服解药的时机,便不能补救。”
“那你赶紧给晴姑娘服下解药呀”
“解药亦是毒药”雪瑶很是担心,心里不能确定帕子上解药量及融散速度是否能将晴晴手臂上的毒完全消解。雪瑶突然想起,在烟韵涧时自己常说,路尘不善制药,对药效的判断却是不差累黍,他常说这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其实哪有什么当局旁观,不过是他拿无数药兽一一试出的结果。
雪瑶起身走到外室,拿起窗边小几上一小盆绿植盆景,朝自己左手手臂砸去,待绿柏跑出来,雪瑶白皙的手臂已有两道微微出血的血痕。
雪瑶冷静说道“去拿药来”
绿柏呆滞的摇摇头。
雪瑶没有一刻迟疑,起身走向内室,拿出昨夜用剩的瓶子,将白色药末倒在右掌心,将左臂抬起,在约一尺远的地方,将药末轻缓吹向伤口,极细的药末飞起,混在气息里落到伤口上。
绿柏这才如惊魂一般跑去内室,拿出另一条浸上解药的帕子欲往雪瑶伤口上敷,被雪瑶拦住,脑子里回想着施思芙起身跑去昭妃身边的距离和速度,之后才是自己看见晴落的伤口,及自己起身跑去的速度……,这才睁开眼睛,接过绿柏手上帕子,敷在伤口上,笑笑说道“时间应该只长不短”
绿柏这才渐渐缓过神来,鼻子了有些发酸,稳了稳才开口说话,语中满是担忧“今夜我睡在少谷主身边”雪瑶欣慰的自嘲笑道“以你家少谷主的医术,这点伤肯定没事的”
“雪谷少谷主医术诡谲天下,这点毒当然不算什么”雪瑶将包扎好的手臂缓缓放下,看绿柏担忧的神色,不减笑意“你累了一天,回房去吧,就算毒发,也没有这么快”说着慢慢走回内室,影行孤单,摆摆手示意绿柏出去。
夜深难眠,雪瑶移了一下受伤的手臂,略微发疼,很多年没有这种来自肌肤的疼痛感。上一次是什么时候,雪瑶觉得模糊有点记不清楚,仔细回想似乎也是在一个夜里,在她掐死那只小鸭前,将手放在它的嘴边,被深深的笃了一口……,与其让他们长成药兽,不如干干净净的送他们走……
想成为绝世高手,除了学而不厌、焚膏继晷,还是要靠与生俱来的天赋,而她路雪瑶,就完全具备了这种天赋,这么多年制药用毒,时对量准,几乎毫厘不差,因此自己对用药捏量向来自负,如今才知这自负是以千百鲜活之名颐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