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完了!”我起身拍拍裤子,甩下一院子的人,气鼓鼓地走了。
我其实不知道我这到底是在生谁的气——是气自己实在是没面子,还是气所有人让我这样没面子。
“怎么?生气啦?”王先生追上来,把住我的肩,“莫生气。”
“走开!”我一把甩开他的手,恶狠狠地瞪着他,此刻恨不得咬死这个始作俑者,“都怪你!出的什么馊主意!”
“这怎么能是馊主意?”王先生皱了皱眉头,一副错怪好人的表情,“是你要我给你想办法取那护身符的,你自己就要承担这后果啊!”
“哼!”想想他说的是有道理的——是我找他问的护身符的事儿,是我让他给我出的主意,是我答应了他的主意。我虽然很气,但是无法反驳。
“哎呀,好啦,消消气啦,补偿一下你。”王先生揉揉我的头,附在我耳边悄悄说,“那老先生灵堂里觉得没开什么眼界是吧。那我带你去开开眼。”
“嗯?”我一听这来了兴趣,“去哪儿?”
“灯儿!”彩儿应该是跟朵朵姥爷还有朵朵,为我的冒失道了歉,这才跟上来。
“嘘!别跟彩儿说。”先生立刻收住了话,“你回去找个理由,等会儿单独来我家找我。”
不知道他又弄什么玄虚,我的好奇心被成功地吊起来了。
我佯装生气跟姐姐回去磨蹭了一阵,借口说去给朵朵道歉。
“干嘛去?”我装作还在生气的样子,理直气壮地推开了先生家门儿。
“你可把你那胆儿带好咯!”王先生一脸要去干大事儿的表情,“带你去见见世面!上车!”
小皮卡左拐右拐,拐到了后山。
“到后山去做什么?”我见王先生的车往果林开了。
后山,阳面的一片坡缓,是承包给果农的;阴面的一片坡陡,基本荒着,除了一条路上到半山腰的一片坟地以外,其他地界连路都没有。
“长见识啊!”王先生继续开,“你想想,你要看到不属于阳间的东西,岂不是要到那些东西聚集的地方才有大概率看到吧?”
“所以……”路边的果树越来越少,我莫名有点起鸡皮疙瘩,“我们要去坟地吗?”
“对咯!”王先生像出门遛弯儿一般轻松地笑笑,“阴阳两界,各有各的规矩。投胎的就往阳间来,死了的就要到阴间去,这就是规矩。那些个有事儿没办完不想走或者还没来得及走的,你运气好碰见了,才能是‘见鬼了’。”
“那到坟地里去看,也要靠运气吗?”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摘护身符那天,摘了之后眼前景象依旧一片祥和了。
“是的呀。但是应该能见着。”先生肯定地点点头,“大中午的,这会儿是阳气最足的时候,那些还在的,肯定都躲自己的方格子里的不敢乱跑。”
一天中的十二个时辰。子时是阴气最盛阳气最弱的时候。从子时开始,阳气爬升,阴气下降,一直到午时,阳气达到最盛。而阳气顶峰的具体时刻是“午时三刻”,此时阴气几乎完全消散。普通的“鬼”经不住太盛的阳气,这时候基本都在自己的棺椁里等着阴气转盛。
“现在几点了?”我问先生。
“喏!”先生扬了扬右手的手表——十一点二十。离午时三刻还有二十分钟左右。
到了坟场,满眼望去都是土包包,有的立着碑,有的没有——听老人们说,去世三年才能立碑。我是没来过这坟地的,多少有些怕。一阵风卷着土吹过,带着阴森森的凉气,我不由自主地往先生身边靠了靠,打了个寒颤。
“怕了?”先生似乎看出了我的紧张,看了看表,“别怕。出去溜达的应该这会儿都准备回了。”
没多一会儿,我看到不远处开始有模糊的一团影子似的人形,逐渐靠近,逐渐清晰——那是一个中年人,没有左手,没有左腿,确切地说,脑袋完整,身子就剩下右边一半儿了,伤口处边界模糊地支棱着白森森的骨头,内脏没了左半边躯体的庇护,半吊着隐约能看见些层次鲜明的不同深浅的红色。
“那是……”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看了很多恐怖片,各种血肉横飞的场面都见过,但毕竟都是假的,哪儿能完全和真的一样。
“事故。车祸。”先生的语气很冷静,从兜里摸了根烟点上,“据说肇事司机撞了之后,怕治疗要花很多钱,来回碾了好几道,生给碾死了,左半边压的稀碎,家属来收尸都捡不起来。”
“那他……”我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问什么——是想知道他的故事,想知道他留在阳间的目的,还是别的什么。
“那司机逃逸了。他一直在找那人,不愿意去阴间。这就是还有事儿没办完还没走的。”先生拿着烟,没抽,指了指更远一点儿的地方,“你看那个。”
一个小姑娘,穿着白裙子,抱着一个兔子玩偶,安静地坐在一个土堆上。那土堆比周围的都小。若不是这场景太过诡异,她完全就是和朵朵没什么差别的小姑娘。
“她……”我有些唏嘘,她估摸着是跟我一边儿大的小孩儿,我突然想起了元元,“元元和她一样吗?”
“不一样。”先生摇摇头,“她是病死的。没什么怨气。过了头七,差不多也就该去阴间排队投胎了。”
“那元元呢?投胎了吗?”我追问。
“不知道。应该没有。”先生叹了口气,“元元不一样,元元怨气太重,没法儿投胎。”
“那元元去哪儿了?”我穷追不舍。
“不知道啊。”先生无奈地笑笑,“我只是告诫他别祸害无关的人,不知道他会去哪儿。”
先生手里的烟快燃完了,他一直捏着那烟头没扔。
“你为什么点了烟不抽啊?”我怕他烧着手,“快燃完了。”
“你看看这是烟吗?”先生从兜里掏出点的“烟”。
包装盒和普通的烟没什么不同,有淡淡的熏香的味道。
“这是‘长庚香’,点这个就是告诉他们,我们无意伤害他们。”先生开始往小皮卡的方向走,“燃完了,走啦。”
“伤害他们?”我跟着上了车,很难想象还有谁会害鬼的。
“有害人的人,自然也就有害鬼的呀!”先生的逻辑听起来毫无破绽,“如果有鬼来欺负人,谁对付啊?只是这个‘对付’也得有个度,过了头就没必要了。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