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领军出京的时候是坐在富丽堂皇的马车中的,以俾睨天下的姿态,仅仅隔了一个月,他却被抬着回到了洛阳,比起一个死人不过只多了一口气。
少年天子亲自前往探视,并主持了为相国祈祷平安的仪式,京中文武百官、王公贵族都参与其中。然而董卓如今的下场其实是那些汉室老臣们所乐见的,等祈福结束,众臣各归本家,又不知道有多少人暗自祷祝董卓还是快些死了的好。
朝廷大军已然三征黄巾,如今张角、张梁俱死,止余张宝苟延残喘,占据着巨鹿一座孤城,眼睛不瞎的都看得出黄巾贼已然形同陌路,但它究竟会苟延残喘到什么时候却连最有远见之人也说不好。只要张宝与他手中天书在一日,就再无人敢碰巨鹿城,董卓已然亲身示范,这血淋淋的例子就在眼前。然而巨鹿城虽然屹立不倒,其他各州郡之中的黄巾余党却到了末日,如今他们被互相分割无法交通,陷入了各自为战的窘境,当然只能接受被各个击破的终局。四方豪杰痛打落水之狗,可他们的目的实在并非单纯消灭黄巾贼而已。
如今平原重归王化,玄德这平原相也该名副其实了,这几日就要计点兵马前去上任。公孙瓒一改往日里的冷淡,这几日里与玄德称兄道弟,一日数宴,还赠送了金银财帛无数。关张二人俱十分不解,便来问玄德:“为何这公孙瓒此前待兄长如草芥,如今突然待兄长如上宾呢?”
玄德长叹一口气,看向旁边子龙,子龙会意,解释道:“往日里主公是在幽州境内,是在与他公孙瓒抢地盘,而如今主公要去平原上任,却是在袁绍地盘腹地。如今河北之地只余下他们两家,一山难容二虎,早晚必有一伤,故此公孙瓒才曲意结好主公,以为援助。”
关张却又问:“如此兄长既然已知公孙瓒不怀好意,为何还要接受这厮赠送的金银财帛?”
玄德道:“虽然如此,我也需要结好公孙瓒以为外援。袁绍此人,心怀异志,手段毒辣,不能与旁人相容。早前他与青州韩馥相约共击黄巾,却故意不发兵救援,坐视韩馥被黄巾贼所杀,而后吞并青州,行径令人发指。我既不能结好袁绍,便不得不结好公孙瓒。”
兄弟几人欷歔前行。然而玄德心中清楚,这平原相想必做不了太久,即便袁绍不来相攻,到时他也不得不弃官而去。他自一白身被擢升为地方大员,虽因战功,主要却赖董卓之力,而他至今依然不知董卓为何如此。玄德的军功主要是在卢植军中时所立,斩杀张梁的虽然是云长,但领兵之人是他,便算在了他的头上,云长亦无异议。但依制,即便超拔他为平原相,他在上任之前也该亲自进京面见天子。只是彼时战事未平,而平原也尚被黄巾贼所占据。一旦诸事平定,他还是得进京去,而他的身份却是不能进京的,一旦被拆穿,则诸侯王私自潜逃,又在各地招兵买马,肯定要顶着叛逆的罪名被五马分尸。他若进京,不会是一旦被拆穿而是一定被拆穿,洛阳城里的诸大臣可是大多认识他这个陈王的。
如今大约只能指望董卓本来出自好意,如此一来他定能想到这一节,便会寻个理由免除掉他进京面见天子这一出。然而如今连董卓自己都生死不明,自身难保,又如何能顾得上他刘玄德。
山东诸州是黄巾之乱重灾区,各方豪杰依然还在四处剿杀黄巾贼,彼此暂且相安无事,而在淮南江东等地,原本黄巾贼就少,几经剿杀,更加不成气候,各方豪杰便以剿灭黄巾为名,行争夺地盘之实,闹得轰轰烈烈。其中势力最大的,乃是淮南袁术,江东孙坚。
袁术是袁绍的同父弟弟,袁术是嫡出,袁绍是庶出。他们伯父早亡,袁绍便过继了过去,名义上说两人是堂兄弟。袁术一直不在洛阳任官,光和五年时已经是寿春太守。后来黄巾乱起,扬州这边也有人趁机作乱,围攻寿春城,被袁术打退,董卓入洛阳,废少帝,立陈留王,因为袁氏四世三公,又因为袁绍远遁,便征召袁术入洛阳任后将军。袁术不傻,推辞说扬州匪患严重,他无法脱身。此后,他在淮南招兵买马,把整个淮南打造得铁板一块,而后便想继续扩张。在长江边上,他遇到了孙坚。
袁氏是世家大族,孙氏便是朝廷新贵。孙坚祖父死时不过是并州一个小小县尉,而其父少年从军,北击乌丸屡立战功,累迁征北将军,代郡太守。后其父心念故乡,上疏乞骸骨,乃迁镇东将军,吴郡太守,封宜亭侯。此时孙坚已在军中为校尉,多次随其父北征塞外,此次亦随其父前往吴郡。孙坚尚义任侠,有勇力,尚武使气,常带三五少年横行乡里,其父不能禁。吴郡中有一伙水匪,为害多年,过往行商常受其害。孙坚听闻,独自一人找出水匪巢穴,单枪匹马杀入,斩其首领,尽降其众。百姓听闻,奔走相告,交相称赞。但孙坚降服水匪之后并未将他们送官,而是统领他们重操旧业,比之以前为祸更甚。其父听闻之后大怒,遣官兵前往剿灭,却被孙坚打败,无奈之下只能听任。
数年之后,其父亡故,孙坚袭爵,多年累官亦为吴郡太守。只是他虽然是吴郡太守,却占着庐江不走,把朝廷任命的庐江太守赶到吴郡。孙坚出身军旅,手中兵力充足,庐江太守不能敌,加之吴郡富足在庐江之上,便留在了吴郡。却不想孙氏在吴郡经营多年,势力庞大,太守不能敌,不多时便弃官逃跑。此时恰逢黄巾乱起,孙坚便表奏朝廷,言说庐江太守无故弃官而去,庐江无人管理,又有黄巾匪乱,自请调任庐江太守,又荐亲弟孙静为吴郡太守,天子皆许。
初平二年初,吴郡黄巾首领因多次被孙坚所败,怀恨在心,便与山越相勾结,合兵一处,两万大军来进攻吴郡。此时孙坚长子孙策年方十七,却骁勇无比,自号天下无敌,领帐下亲军五百人夤夜越城而出,偷袭贼军大营。城内原本不知,突然见城外火光乱闪,敌军大乱,便趁势开城门杀出,尽斩诸贼酋。自此,吴郡内黄巾贼式微,远近郡县皆传扬孙坚威名,纷纷前来投靠。
孙坚尽收江东之地,唯有王朗在会稽,不服其政令,然而会稽之地一面临海,另外三面已全被孙坚包围,早晚是他囊中之物。适逢董卓亲征张宝,却在巨鹿城下被妖术所伤,已气息奄奄,孙坚便趁机上表请朝廷敕封自己为镇东将军,扬州牧。此时主政者虽依然是西凉诸人,但董卓未醒,群龙无首,不愿意开罪这些地方大员,便止敕其为扬州牧。
消息传来,袁术大怒。只因为扬州治所便是寿春,而寿春却在他袁术手中。他早就对扬州牧垂涎三尺,以为自家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迟早能得偿所望,却没想到被孙坚抢先一步。如今孙坚已然是他的顶头上司,若借朝廷名义压制他,他该如何是好。想到此节,袁术赶忙召集幕僚商议。
长史杨弘献计道:“既然孙坚已然被敕封为扬州牧,主公便可以请他来寿春上任,他若敢来,那我们就在城外埋伏下兵马杀了他,再上报朝廷,就说他遭遇了黄巾贼,不屈殉国了。不过依我看他必定是不敢来,他若推辞,主公便说要拜访上官,亲自去广陵见他。广陵如今虽然是孙坚的地盘,但新近归附不久,人心不定,此城东北二十里有一大片密林,往年常有山贼剪径戕害路人,主公明面上可以大张旗鼓地行路,只带少量人马随从,暗地里可指派一员大将提前埋伏一支兵马在此处。主公到此,便停住不走,派人去广陵报知孙坚,就说主公遭遇山贼,请他赶紧发兵救援。孙坚此人自恃勇力,到时必亲自引军,而且所带人马不多,以炫耀于主公面前,到时候伏兵尽出,先杀孙坚,再趁势夺广陵。”
一旁大将纪灵道:“岂有主公亲身为饵的说法?若孙坚也包藏祸心,对主公不利,那该如何是好?此计不可行。”
杨弘劝道:“需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不是主公亲自为饵,如何能骗得孙坚。只要我们计划得当,此计当有八成胜算。”
袁术道:“你们两人所说都有道理,依我看来,可以先依长史之计施行,往广陵去的时候则可以多张设旗帜,却令别人假扮我。如此,既可以骗得孙坚,我也不用身处险地。”计议停当,袁术便派人往孙坚处下书。
孙坚得书以后,果然不愿前往寿春上任,袁术便再次下书,说要亲自到广陵拜见上官。此时袁术是后将军、寿春太守,孙坚是镇东将军、扬州牧,官位相等,但袁氏四世三公,远非孙坚能比,如今见袁术甘居下首,孙坚自然大喜,于是与袁术约定日期。等到了约定之期,广陵城里张灯结彩,孙坚亲率手下文武登上城楼,只等袁术到来。
时间已到中午,突然有探马来报,说后将军一行走到东北密林处,突然遭到山贼埋伏。后将军随行人马不多,恐难战胜,请州牧赶紧发兵援救。孙坚闻言大惊。广陵在江北,新近才依附孙坚,他过江到此不久,还没来得及清剿周围贼匪,想不到却出了这等事。
孙坚一面派遣探马赶紧前往探查情况,一面点起兵马出城援救。行军到密林近侧,探马回报,说林中十分安静,远远看到寿春来的队伍中旌旗密布,但并未看到袁术。
孙坚心中生疑,勒令众军慢行。突然惊闻林中一声喊,一支军队杀了出来,直杀向孙坚。孙坚这才知道上当,赶紧引军返回庐陵。袁术军见孙坚逃走,索性直接杀向广陵城,一番激战,孙坚立足未稳,不得已退回江东。
自此,袁术孙坚交恶。但碍于朝廷颜面,只敢私下交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