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令经由冀州传达到了平原,随行传旨的还有袁绍府中的一个从事。这从事见旨意下达,便挑了个没人的时候,不紧不慢地问玄德:“大人是如何看待这份诏令啊?”
玄德便回答说:“既然是天子诏令,做臣下的自当遵从。请上覆袁公,平原定当遵奉皇命,裁撤多余士卒。”
从事不置可否,自回冀州复命去了。玄德便计点手下兵马钱粮,着手准备遣散事宜。关张听闻要削减麾下兵勇,心中虽然不乐意,却也尽心尽力辅助。计点如今平原兵马约有五千余,而黄巾之乱之前,平原不过屯兵一营,兵只几百,由一员校尉统辖。玄德虽欲将这多余人马遣散回籍,无奈之间却拿不出那么多银钱。这数年间东征西讨,起初董卓所赠财帛早就用尽,而他虽为平原相,平原府库之中的钱粮却属朝廷,不能随意调用。四方诸侯养兵,或者截夺本该送往朝廷的赋税,或者巧立名目搜刮民脂民膏,此两种手段皆非玄德所愿,又养着这些兵马,早就想寻一方法解决,如今有天子明诏,自然欢欣鼓舞,只是还得想法筹集遣散费用。
正筹划的时候,突然闻报,袁绍谋士郭图自冀州来,要见玄德。玄德连忙领着关张将郭图迎入府中,分宾主落座,奉茶之后,玄德道:“不知道袁公遣大人来此所为何事啊?”
郭图回答说:“袁公在冀州,早就听闻玄德兄大名,一直无缘相见。前番朝廷命各地遣散多余兵勇,听闻平原有些困难,便派我来拜访玄德兄,看看冀州方面能不能帮上些忙。”
玄德说:“多谢袁公美意。平原地小民穷,一时间筹措不出那么多财帛以供遣散花用,近日里我实在是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大人今天到此,正要请您指教。”
郭图叹气道:“钱粮财帛一事,不独是平原,普天之下何处不是如此?急切之间要削去这么多兵马,事前毫无准备,如何就能施行?况且这些人马俱是平定黄巾之乱的功臣,如今四方初定,立刻便要裁减,岂不是寒天下人之心!想偌大一个冀州,州郡拢共万余人马,若黄巾贼死灰复燃,又该如何是好?朝廷此举——”郭图见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靠到玄德耳边道:“实在是有欠考虑,袁公遣人到洛阳打听过,得知此诏其实是那国贼董卓一手炮制,实乃是矫诏。袁公近来与幽州公孙瓒、淮南袁术、江东孙坚,还有荆州、益州、汉中诸公书信往来,已经一致决定不奉此矫诏。今天派我来此,便是与玄德兄商量此事。”
“这……这岂不是公然与天子作对,非为臣之道啊……”
郭图见玄德犹豫,便又说道:“董卓欲削四方之兵,却独独不削他手下的西凉兵,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起初他奉大将军之命引兵返洛阳,后明明有天子明旨,令其回师冀州继续平乱,董贼不但不遵旨,反而率兵悍然攻打洛阳。十常侍之乱之中,擒杀十常侍的明明是袁公,可事后董贼反而僭居高位,窃取朝中大权。之后此贼更因不满朝廷封赏,竟然敢擅行废立之事,令天下人无不痛心疾首,个个想要食其肉寝其皮,袁公便是早就看出此人野心,才在擒杀十常侍之后逃离京师。董贼擅行废立之后,原太尉乔公等多位致仕老臣曾多方奔走召集勤王讨贼之师,天下英雄无不欢欣鼓舞,纷纷响应,在那时候我主袁公便想率先响应,起兵勤王,只是想到当初黄巾之乱尚未平定,百姓受战乱流离之苦甚深,心有不忍。如今黄巾之乱初定,董卓便着急削除四方之兵,实在是包藏祸心,若四方兵马俱损,唯有他西凉军马丝毫削减,异日又能有何人与董贼相抗衡?想来出不了几年,他就要僭越称帝,谋夺汉室天下了。玄德兄以为如何啊?”
玄德见他发问,只好回答:“袁公所见极有道理,却不知袁公是否已有所谋划了?”
郭图道:“袁公已经传信给各州牧、太守,大家都痛恨国贼董卓,不日便要一起举义兵,勤王讨贼。此前削减兵勇诏令下达后,使者回报说玄德兄正打算遵奉诏令,袁公听说您是宗室之后,明白此举实在是出于忠义,并无追随董贼的意思。只是此时此刻,此举未免不智,这才派我来此,为玄德兄陈说利害。讨贼之檄文,不日便将传遍天下,到时候天下英豪必纷纷响应,袁公麾下带甲百万,良将千员,粮草器械无数,破董贼当如利刃剖竹。玄德兄也是一时俊杰,一片忠心天地可鉴,袁公思慕已久,想必起事之时,也能见到玄德兄的战旗。”
玄德心中明白,假使此时此刻他嘴中敢说一个“不”,这所谓带甲百万良将千员,未战董卓,便要先讨平原。他自身安危倒不重要,但到时候平原必将不保,玉石俱焚。想到这一节,玄德起身长揖道:“讨伐董贼,复兴汉室亦是我毕生心愿。待袁公义旗一举,我情愿作马前一小卒,任袁公驱使。”
玄德设宴款待郭图,宾主尽欢,第二日一早郭图便返回冀州复命去了。玄德则召集关张议事,他嘱咐二人,筹措钱粮与遣散士卒之事照旧,只是要尽量做得隐秘,不为人所知,被遣走的士卒对外便称为逃兵逃走了。在袁绍正式起事之前,要尽量遣散平原兵马。二人领命,各自去筹措了。一直等到袁绍发布讨董檄文,传檄天下之时,平原只余兵两千,大多为老弱。
建安元年九月,袁绍在冀州起兵讨董,假托天子密诏,传檄天下,历数董卓十宗大罪,号召天下诸侯共讨之。各镇诸侯得诏,纷纷起兵响应:第一镇,后将军寿春太守袁术;第二镇,镇东将军扬州牧孙坚;第三镇,豫州牧孔伷;第四镇,兖州牧刘岱;第五镇,徐州牧陶谦;第六镇,南阳太守刘昇;第七镇,北平太守公孙瓒;第八镇,山阳太守袁遗;第九镇,陈留太守张邈;第十镇,东郡太守乔瑁;第十一镇,济北相鲍信;第十二镇,上党太守张杨。各路兵马多少不等,有三四万的,有一两万的,各领文官武将朝洛阳聚集。玄德只点起精兵五百也来会盟,他离袁绍最近,到得最早,袁绍一看玄德兵马极少,此前又曾打算遵奉朝廷诏令裁撤人马,险些坏了他的事,心里自是不悦,但想着此人乃是宗室之后,黄巾之乱中又立有大功,便将其编为第十三镇。
十月,各路诸侯大军齐聚陈留,整顿兵马,计点共得大军五十余万,各自安营扎寨,连营二百余里。袁绍便下令宰牛杀马,大会诸侯,商议进兵之策。太守张邈说:“我等今天共同举兵勤王讨贼,成全大义,必须先选一贤能为盟主,众人遵奉号令,然后才能进军。”兖州牧刘岱说:“袁本初四世三公,门多故吏,天下闻名,而今又首倡大义,盟主非袁本初不可。”于是众人遵奉袁绍为盟主,选择良辰吉日筑台盟誓。盟誓之后,袁绍升帐召集众人,说道:“我虽不才,如今被诸公推举为盟主,有功必赏,有罪必罚。诸公当严守军纪,勿要违犯。”各路诸侯纷纷答道:“必定遵命。”袁绍便说:“今命我弟袁术总督粮草,供应各营,还少一人为先锋,直抵汜水关挑战。其余各营恪守险要,以为接应,不知哪位将军愿往?”
各路诸侯互相打量,此时南阳太守刘昇出列道:“孙文台有勇有谋,人称江东之虎,手下兵多将广,先锋一职非他莫属。”众人纷纷赞同。此时由袁术总督粮草,而孙坚与袁术素来有隙,本不愿出头作这个先锋,但被众人推举,便慷慨出列道:“讨平逆凶,扶保汉室,乃臣子本分,我愿领本部兵马为先锋,誓破董贼,除死方休。”
各路诸侯置酒为孙坚壮行,翌日孙坚便领本部人马杀奔汜水关。守关将士差人星夜往洛阳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