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那里早就已经见过袁绍的矫诏与檄文,征调各路兵马准备作战。曹操原本在右扶风屯兵,此次也奉命回到洛阳。
他离开洛阳不过半年,如今洛阳风光依旧。行人如织,洛阳城最热闹的街市上饭馆酒肆招牌被仔细擦拭过,日光之下熠熠生辉。几百里外五十万大军直逼虎牢,而这里似乎是没受到任何影响。
想来不过短短几年,之前袁绍和他还是同僚,一同追随大将军何进。他们常常在大将军府中相聚,纵论天下人物。大将军不幸罹难,他们又曾一起诛杀作乱的十常侍,为大将军复仇,那也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了。在那之后,两人各奔东西,如今袁绍已经是统领十四路诸侯的盟主,身兼冀、青两州州牧,手下兵多将广,威震天下;而他曹操除了曾经随军征讨过一次黄巾贼之外,一直赋闲,还被赶出洛阳,领着些老弱病残去屯田,每每想到此处,内心深处便不由得生出好些感慨。
拜过上官,交割了差事,曹操闲来无事,便在这洛阳城中信马由缰。秋风萧瑟,道路两旁遍地黄叶,些许残片还挂在枝头,为秋风所摇动,更添惆怅之感。正行间,他望见前面有主仆二人,俱是年轻女子,小姐蒙着一方白色面巾,却被秋风卷起,飘落到了地上。惊鸿一瞥,曹操只觉此生还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心中赞叹,难怪这女子出门还要围一条面巾,若是没有这条面巾,只怕这整个洛阳城中全都是痴儿了。
曹操惊叹完了,便欲继续前行,可惜这女子面巾掉落虽就只是一瞬,得睹其容颜的却不止曹操一人。不远处突然冒出一个浪荡子,领着三五家奴,举止轻佻,拦着那主仆二人动手动脚的。曹操看不过去,上前相助。那浪荡子看着曹操一身便服,以为他是个过路人,开口骂道:“瞎了你的狗眼,我乃是廷尉之子,你敢拦我!”伸手就去拔佩剑。
曹操虽然有抱打不平之心,却也不想得罪廷尉,多惹麻烦,既然他不认识自己,便也不自报家门,见他伸手拔剑,抬脚就踹在握剑柄的右手上。这浪荡子不学无术,被踢了个正着,手上吃痛,嘴里就不干不净地骂了起来。曹操抬手,又扇了他一个耳光,三拳两脚把几个上来帮忙的家奴打翻在地。浪荡子见他武艺高超,自己和家奴加一块也不是对手,明白再闹下去只能吃亏,便放了几句场面话,由家奴扶着便溜了。
女子朝曹操施礼:“多谢公子搭救,可否告知姓名?”
曹操看到周围还有不少看热闹的人,抱拳回了个礼:“路见不平,不必言谢。这世道不太平,小姐出门还是小心的好。”说完,他翻身上马,也不理那小姐在身后唤他,径直往家里去了。
回到家中,曹操先去拜见了父亲。曹嵩千年已经致仕,本来居住在家乡陈留,今年春天举家迁回了洛阳。见曹操回来,便对曹操说:“过几日是王司徒的寿诞,我已经准备下了一份礼物,到时候你代我送过去,为王司徒祝寿。”
司徒王允是曹嵩在洛阳为官时的老上司,也是相交甚厚的老友。只是曹操记得,王允生辰似乎并不在这个月里,况且两人既然是老友,父亲身体又称康健,王允寿诞怎么说也该父亲亲自去,为何遣他代为祝贺呢?正要问时,父亲已经拄着拐转回内室了。曹操无奈,只能唤来管家,询问寿诞时间地点以及礼物所在,一一准备妥当。
寿宴当晚,王允府上来了满朝的公卿,简直比朝堂上还要热闹。曹操到了,见如此光景,心中更是嘀咕,毕竟王司徒是当世大儒,一贯淡泊简朴,从不如此铺张,更何况如今董卓当政,这样大肆炫耀自己人脉广受尊重,无意于自取死路。今日这场寿宴必定不是什么好宴,想到这一节,曹操更加谨言慎行,一切小心。
主人家出场很晚,众人坐得都不耐烦了,菜也都凉透了,王允才露面,方才开宴。酒过数巡之后,王允突然放声大哭,众人赶紧问:“今天是大人寿诞,为何要哭呢?”王允回道:“今天本不是我的生日,我诈称如此,其实是想与大家一聚,只是害怕那董卓生疑。董卓欺主弄权,大汉社稷眼看就不保了,我等世代食汉禄却放任董卓如此,等死后到了地下,如何有脸面见历朝历代的先帝啊!”
众官闻言,也都是垂泪不止,曹操在座中,一时没闹明白这到底是要唱哪一出,便也假装痛哭。哭了一会,曹操突然听闻身后有人附耳低声道:“司徒有请,将军请随我来。”
曹操回头,见那人是王允府中的家奴,再往上看的时候,已不见王允踪影。曹操便跟着这名家奴一路到了后堂,进入一间小室。小室之内点着一盏孤灯,王允独自一人正坐在那。
曹操便行了个礼:“下官曹操,拜见司徒大人。”
王允道:“世侄起来吧,我与你父亲是至交,如今又在私邸,便不以官职相称,你称我一声伯父就行了。你父亲身体可好啊?”
曹操回道:“劳世伯挂念,家父身体尚称康健。他本欲亲自来贺寿,只是被些俗事绊住了,无奈才遣小侄代为贺寿,还请世伯见谅。”
王允却摇头道:“世侄不必掩饰,其实前几日我刚与你父亲会过面。我办这场假寿宴,你父亲不来却派你来,也是我们商议好的。”
曹操心中早有预感,却不知这两位这么折腾是要做什么,便问道:“小侄愚钝,却不知世伯与父亲为何如此啊?”
王允道:“方才在寿宴之上众官的表现,孟德以为如何?”
曹操道:“诸位大人皆对汉室忠心耿耿,令我也是十分感动。”
“数百公卿大臣对坐痛哭,就算哭到天亮,能哭死董卓么?”
曹操默然,良久之后才说:“董卓手握西凉劲旅,如今又兼有三辅及京中所有兵马,众位大人只是文臣,有心杀敌,无力回天啊。”
王允道:“这便是今日找孟德你来的缘故啊。”
曹操以为王允打算靠他那点兵马反董,连忙道:“世伯不知,我虽然手下有点兵马,但多是老弱,而且新近才受任命,无法掌控全军。况这点兵马还远在洛阳以外,远水无以解近渴。”
王允摆手道:“孟德误会了,此时并不为那点兵马。董卓攻洛阳,废少帝,三辅屯军与羽林诸卫战战兢兢,不敢妄动,那是便是如此,更何况如今。我早就知道兵马对于此事无益,前番太尉乔公四方奔走召集勤王之师,四方名虽响应,实则未出一兵一卒,故若要成就大事,还是只能从京中着手。袁绍如今聚集了十多路诸侯起兵反董,兵锋已到汜水关,想必孟德已知悉,这一战不论是袁绍胜还是董卓胜,损害的都是我大汉江山社稷,当此生死存亡之刻,我们这些汉室老臣不能只是坐观成败存亡。我与你父亲商议良久,最后思得一计,此计由孟德你来施行最好不过了,不知孟德你可愿意啊?”
曹操大致已经猜到这是何计了,既然他们已经计划良久,想必已经十分周全,由不得他不去,多说无益,他直接拜伏于地道:“任凭世伯调配,孟德无有不从。不知世伯具体如何谋划?”
王允将曹操扶起来,坐好,道:“我有一家传宝刀,名叫七星刀,据传是春秋时铸剑大师干将莫邪所铸,又传曾为项羽佩刀。我先祖偶然得之,传之子孙。董卓好刀剑,听说此事,曾经多次向我索要,我托言说此刀被我送给了你父亲,他便召你父亲从陈留回京。之后正逢董卓在巨鹿城下被张宝所咒,昏迷不醒,此事便放下了。如今董卓苏醒,又提到此事,我和你父亲商议,就说你父亲情愿献出此刀给董卓,只是为你求一份差事,董卓已经应允。孟德若心中有大汉社稷,便手持此刀,去见董卓,诈称献刀,效专诸、要离之行。董卓一死,其党羽必然作鸟兽散,到时候汉室得安,孟德也将是中兴功臣。”
话说到这个份上,曹操也非贪生怕死之人,道:“孟德愿往,必取董卓首级,献于天子阶前。”
王允从案下取出一个木匣,递给曹操,“这便是七星刀了,孟德仔细收好。此事十分紧要,若不成则有灭族之祸,今日孟德便在我府中留宿,明日即去献刀。我已经打探清楚,午后董卓常小睡数刻,你便在这时候进府。我已经打点好上下,能使你一路畅通无阻,直到董卓榻前,汉室兴亡,便在此举了。”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便各自去安歇,养精蓄锐。至第二日正午,王允府后门驶出一辆小车,径直往相国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