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之死与王朗一样,极其神秘。
这里所表达的意思,不止是说孙策之死神秘,还在说孙策之死,确实与王朗之死一样。
寿春城破之后,袁术不知去向,孙策没日没夜催促江东将士全城搜索,务必要将袁术翻出来,只是这袁术就如同世间蒸发了一般,莫要说生见人死见尸,就算是些蛛丝马迹都没留下。满城里找出的最后一个见到袁术之人乃是淮南一个士兵,他亲眼见到当孙策在城下独斗五将,轻松取胜之后,袁术带着几个随从慌慌张张从城墙上下去了。这个线索毫无意义,因为这一幕不知他看见了,城墙上所有人,甚至城墙下数万江东将士也都看见了。
袁术一直找不到,每过一日,孙策的脾气就暴躁一番,而寿春城虽大,几万将士在里面翻找了这些天,不说挖地三尺,可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能烧的地方也全烧完了,再还能怎么办?把烧塌了的每块砖每块瓦都掀开看看,地下是不是藏着袁术?
随着孙策一同出征淮南的将领都忧心忡忡,他们所担忧的并非能否找得到袁术,而是担忧照着孙策的脾性,倘若再找不到袁术,鬼知道他会闹出什么事来。烧了寿春城已经大损江东威势了,但孙策看起来不像要罢休的样子。再往下会如何……众人简直不敢想。
屠城——这个词似一个梦魇,缠在众人心头之上。孙策要一时性起真的屠了寿春城,必被天下人所弃,江东基业,毁于一旦。众将相互商议了一下,便决定一起去劝谏孙策收手,收兵回江东,不要再找袁术。
这一日清晨,众将聚到一起,便去正堂见孙策。入见之时,孙策端坐于案前,早就在等着众人,似已事先知道众人的计议,因此众人进堂之时,他毫无反应。众将面面相觑,程普硬着头皮出列道:“主公,如今我据寿春已久,既然寻不到袁术,多留此地只是空耗钱粮,不如就退兵回江东。袁术若还在世,待主公退兵之后自然会露面,那是再发兵征讨也不迟。”
程普说完,便等孙策回应,但等了半晌,上面一点动静也没有,他悄悄抬头瞄,却看见孙策姿势神情与众将进堂之时相比竟然毫无变化,才觉得有异,赶紧凑近去瞧,拿手轻晃孙策肩膀。这一晃不要紧,就见孙策首级自脖子上滚落于地。
众将大惊,纷纷伏地哭嚎不止。程普边哭边道:“老主公逝时正当壮年,今日主公又英年早逝,是天亡我江东啊!”黄盖走到堂外,将一干侍卫仆从尽数拿下,挨个讯问,却一无所获,一怒之下将这些人尽数处死。收殓孙策尸身入棺之后,程普黄盖韩当三员老将商议,秘不发丧,先收兵返回江东。待大军回到吴郡,江东才为孙策举哀,称他是在回师途中急病而亡。但黄盖处死孙策贴身侍卫仆从之时漏了三个人,江东军撤兵之后,袁术部将雷薄领兵回到寿春,捉到了这三个人,得知孙策究竟如何死的,便大肆宣扬,一时间淮南江东人人皆知。
雷薄复占寿春,袁术便也现身了。原来他一早已经修了一条密道直通城外,入口就在城墙根,他之所以敢亲身到城墙上临敌,就是因为早已作了逃跑的打算。他带了几个心腹谋士与将领通过密道潜出城外,一直隐于乡野之中,而孙策自以为将寿春城围得水泄不通,一直只搜城内,未搜城外。
袁术回到寿春之后,见到处都被大火所焚,断壁残垣,一片狼藉,心中愈加愤恨,他听说孙策死法与王朗相同,便令人四处散布说孙策昔日攻会稽之时久攻不下,于是重金请了刺客刺杀了王朗,这才攻下了会稽。刺客既杀了王朗,孙策却又毁诺不愿付酬金,因此与刺客反目,刺客便又杀了他泄愤。这一套编的合情合理,毫无破绽,因此流传甚广。江东众将虽然知道此言不实,但既无证据反驳,也找不到行凶之人的任何线索,无力阻止它散播,一时间,江东军中相信者亦不在少数,军心摇荡,变乱将生。
玄德在徐州得知孙策之死,便派简雍继续出使,去往江东吊丧。此时寿春虽然已经被袁术重夺回去,但东面广陵尚在江东手中,简雍便取道广陵,过江去了。陈珪向玄德进言道:“袁绍吃了一败,未伤筋骨,早晚复来。孙策虽然大败袁术,几乎荡平淮南全境,一旦身死,袁术复起,此前辛苦毁于一旦。如今我们既得罪了袁绍,又得罪了袁术,一南一北将徐州夹在中间不得动弹,而江东无主,恐怕指望不上。大王要早作打算,思得良策,好保徐州平安啊。”
糜竺进言道:“征西将军曹操正在兖州,与我相邻。其人虽然是董卓任命,但其父曹嵩与朝中清流老臣如王允杨彪等人交厚,忠于汉室。大王是汉室宗亲,天子亲叔,倘若结好曹操,他必然带兵来援。况且老使君在长安伴驾,大王可修书一封,请其出面与朝中公卿周旋,若得朝廷相助,定能保徐州无碍。”
玄德从其言,就派糜竺出使兖州,去见曹操。而后命关张多募兵马,广蓄粮草,严加训练,以防袁绍。
不久,简雍遣人先回徐州报信,说江东众将已拥孙坚幼子,孙策之弟孙权为主,并遣使往徐州,约定两家结盟,共伐袁术。使团已经过江,不日就到徐州。玄德得到消息内心稍安,于是命人安排接待使团事宜。
这一日晚间,他在堂上处理公事,身旁只有子龙随侍。诸事繁杂,具结之时夜已经极深了。玄德将简册束好摆齐,谓子龙道:“今日事毕,子龙你也辛苦了,先去安歇吧。”子龙应了一声,转身下堂,走了出去。玄德舒了舒筋骨,正待熄灯入内室安寝,朦胧中听得一段乐声。此音似弦非弦,似有似无,飘飘荡荡,萦绕耳边,玄德听得混混沉沉,就要睡着,突然听到一声金铁轻吟,他一个激灵,定睛看时,却见子龙不知何时又走了进来,抽剑在手,神情紧张戒备着堂中一处灯火照不到的阴暗角落。
初到卢植军中时,玄德曾打了一对佩剑,名为双股剑,此剑一直随身,伴玄德南征北战。到虎牢关时,子龙出阵曾借走一柄,为吕布打碎,后来玄德补打了一柄,亦为子龙打了一柄。子龙此时正手持此剑,谓玄德道:“主公速速离去,出去后赶紧命人关闭门窗,将此处团团围住,只是不要让人进来。”
玄德赶紧起身,一面朝外走一面问道:“发生了何事?”
子龙依旧持剑戒备那处角落,道:“此时不便详述,倘我能生离,定与主公明说。”
玄德见子龙神情严肃,不似作伪,便不多问,赶紧跑出去,命人将此处门窗紧闭,调兵丁来团团围住,点起火把,把四周照得白昼一般。他则在唤来了云长翼德,全身披挂,在外面焦急等候。
正堂之内,子龙依然持剑而立,猛然间周围灯焰暴涨,屋中大亮。那处阴暗角落之中,显现出一个人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