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龙见那人现身,反而把剑收回鞘中,随手拉了个垫子出来坐定,说道:“我离山之时还以为此生再无机会相见,却不想没过几年时间,就得重逢。你是特意来见我的么?”
隐在暗处那人走了出来,此人身上罩着一袭宽大的袍子,身量不高,头上用斗笠遮住,但听其声音空灵,竟也是一个妙龄女子。她摘了头上斗笠,露出的脸却被面纱遮着,亦走到子龙对面坐下,道:“我原想着你下山这数年里一定退步了,却不料刚想有点动作,就被你给发觉了。可惜,可惜,没能取刘备项上人头。”
子龙听她这话半真半假,摸不清她的真正目的,说道:“我听了王朗与孙策的死状,就怀疑是你所为。可你如今是堂堂云台武宗之主,为何效此阴潜刺客之行?究竟是谁出得起这么大的价码请得起你出手,难道真如袁术所说,孙策请你杀了王朗,可价码没谈拢,反目之后你又杀了孙策?”
女子轻轻一笑,道:“你居然知道我已经继位为武宗之主,那么你已经知道老宗主病故之事了?”
“云台武英离山之后便与武宗再无瓜葛,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我只是想知道,为何武宗要干涉世俗之事,要杀了王朗与孙策,还是说这只是你个人行径,与武宗并无关系?”
“都对,也都不对。应该说,如今云台武宗便是我,我便是云台武宗。”
子龙大惑不解,道:“此话何意?”
女子缓缓道:“小云你必定会是云台武宗二百年里最后一位云台武英,而我,也极可能会是云台武宗最后一位宗主,也会是武宗最后一个人。”
子龙闻言急忙道:“武宗怎么了?难道是遇到了什么灾祸?诸位长辈可还安好?”见她着急,女子又笑:“不是武英下山之后便与武宗再无瓜葛么?武宗安否,长辈们如何又与你何干?”
子龙被噎了一句,讪讪不知该如何言语,只听那女子继续说道:“武宗并没遇到什么灾祸,只是众位长辈深思熟虑之后,决定结束它的使命。如今山门之内已全付之一炬,弟子尽数遣散,从此以后,云台武宗不会再为汉室培育云台武英。整个武宗如今就只余下了我这一个宗主,将以武宗的方式,完成武宗的使命。”
子龙诧异不已,问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长辈们为何如此决定?”
女子道:“你下山数年之后,老宗主曾经受先皇召见,去到洛阳面圣,此事你可知晓?”
子龙道:“此事我虽然不知,但是大抵可以猜到。桓帝令我下山,却不是辅助先帝,而是辅助陈王,此事先帝起先想必不知。原本我隐在陈王府中,相安无事,先帝却突然命羽林卫去拿陈王,我猜定是因为黄巾乱起,先帝想召武英入朝,却从老宗主处得知我已身在陈王府中,这才动怒。”
女子点头,道:“正是如此。老宗主回山之后,还曾与我谈起,说先皇动怒之后下令抓陈王,被他劝了几劝,本来已经气消了,却不想陈王居然逃出了洛阳,致使先皇怒气更甚,病势复发,药石无救。先皇召见老宗主之时,曾问及文宗下落,你也知道,文宗与武宗早无来往,据说百年之前这一脉就断了。后来先皇驾崩,老宗主对此事记挂于心,念念不忘,便派了许多路人去寻访文宗的下落,终于有了消息。”
“难道文宗并未断绝,你们找到了他们的下落?”
女子摇头道:“文宗一脉确实已断,而且确实是在百年之前。我们的人只是寻访到了一些文宗的后人,他们没有学会祖宗的什么本事,只是口口相传,记下了些祖宗的往事。我们的人将这些故事归拢,带回去报与老宗主与众长辈们知,他们听了,都是感慨不已。光武帝立云台文宗与云台武宗是为了为大汉培养能臣良将,固汉室社稷千万年,可不过百年,文宗便遭覆顶,武宗不理世事训育武英,却直到二百年后才有武英下山,下山之后亦无从作为。这文宗和武宗的设立,从一开始便是错的,纵然是这世上有能臣良将,人主不能用,又有何益。老宗主思之忧愤成疾,病势沉重。又想到文宗之中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本该明哲保身,却纷纷捐躯赴国,终至覆顶,而武宗一众武人却坐视朝政败坏,伦常不再,还有何面目继续立于世间。因此老宗主弥留之际留下了遗命,当此风云际会之时,云台武宗不再以训育武英为任,而当尽自己所能,终结乱世,匡扶汉室。”
“可……即便如此,为何要用暗杀的方法?”
女子轻笑:“因为如此方法最快。谁割据自立,不奉汉室,不尊天子,武宗便杀谁。有一个,杀一个,直杀到无人再敢为止。武宗无兵无将,我所能倚赖的便只有一身武艺秘术。杀王朗只是试手,山门在会稽境内,离得最近,杀孙策则是他刚定了淮南,威震天下,是最好的目标。此后谁威名最大,我便去找他,取他首级。”
“那你第一个杀的,不该是董卓么?”
“非也非也,正因董卓势力最大,便该最后杀董卓。我若只是除去各路诸侯,并无益于这乱世,因为杀了一个,还会再有一个。但倘我留下董卓,我杀一个,董卓便趁机吞并余众,等我一路杀下去,则最后天下将复归一统,天地间只剩一董卓。到那时候,只要我杀了董卓,这天下便复归于天子。”
毫无疑问,武宗的筹划完备,手段虽然血腥且不光彩,却简单直接,或许真能得奇效。唯独剩一个问题,自子龙口中问出:“倘若到中途,你便不幸死了呢?”
女子眉间突现一抹闪耀的光彩,回道:“倘我死了,那便死了。如文宗一般死于己道,亦是武宗所愿,是我之所愿。”
“那天下便会大乱了。”
“也许会,也许不会。不是还有你在世上么。”
子龙轻声叹气道:“我虽然身为武英,但已离山门,武宗之事便不该再过问。只是你我自小一同长大,交情匪浅,只期望你莫要勉强,珍重自身。四方诸侯手下能人异士不少,若你再杀几人,必定天下皆知,人人提防,你再行事必定危险万分,切切小心。”
女子展颜一笑,道:“就凭你这最后一番话,我便改天再来取刘备首级好了。”
子龙的佩剑本来已经放到一旁了,闻言又重新握在了手中:“彭城王是天子之叔,汉皇之胄,忠于社稷,你为何要对他下手?”
“他究竟是谁,心里如何想这些怎么都好,根本无所谓。但我所见的,也是天下人所见的,是他割据徐州,拥兵自重。这样的人只要不是天子,我便要取他的命。”
“没得商量?”
“没得商量,除非你能胜我。”
子龙缓缓抽剑出鞘,屏气凝神,半晌后却弃剑于地,道:“就算是阵前相争,我也未必能胜你,更何况在如此狭小的空间之内。生死相搏,我无半分胜算,可还有旁的解决办法?”
女子想了一想,道:“那便如小时候一般,我们来猜拳吧。”
子龙点头道:“好。”
女子才刚把一只手藏到身后,却听到子龙已经说道:“我出剪刀,你出什么。”她愣了一愣,望向子龙,见子龙也定定地望着她。于是轻轻叹了口气,慢悠悠的伸出手来,说道:“我出布。你赢了,我允诺五年之内,不会对刘备下手。”
“虽然很别扭,但我先代我家主公谢过了。”
“好了,既然如此我在这也无事可做,便当告辞了。还有一物,老宗主临终之前托我务必要带来给你。”她手在衣袍之中一划,摸出一柄剑,远远丢了过来,子龙伸手接了,细看这剑她认识,乃是武宗世代传下来的两柄宝剑之一,青釭。“倚天在我这里,青釭便交给你了。这两柄剑世镇武宗,如今出山,亦代表着云台武宗烟消云散。小云,我知道训育武英之时,必定以忠于主公为第一要义,你既以刘备为主,想必要追随一生,至死方休。可如今武宗已不复存在,在那里所学的,未必都该守着不变。我言尽于此,有缘再见。”说罢,她整个人化作一缕清风,散在天地之间。
子龙手里握着青釭愣了半晌,嘴中轻喃道:“珍重,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