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时间转瞬即逝,新年过后不久,便是天子大婚。长安城中处处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太平之景。天子大婚之后,依制便当亲政,只是朝中大小事务一贯决于董卓,即便天子降旨,也得经董卓点头才能施行,不过维持原样而已。而天子反倒是对董卓愈加敬重了,三日一问安,五日一厚赐,大婚之后,大赦天下,封赏众臣,将董卓晋为太师,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又迁皇后之父伏完为执金吾,董妃之兄董承为车骑将军。
自从袁绍攻取徐州,又被曹操趁隙夺了大半之后,这半年多来四方并无大战,只是不时有些小打小闹,尚称太平。董卓数次大军征伐西凉马超却不能胜,于是改用一“困”字诀,留了大军驻在西凉近处,切断西凉与外界联系,欲将这几万人马活活困死在那。马超数次欲破围而出,董军只是严守,并不交战,令马超无从使力,只得退回城中。袁绍从曹操手里吃了一闷亏,却不知为何半年里没有丝毫动静,曹操本来在徐州留了重兵以防袁绍,却没有派上用场,只空耗了不少钱粮,不过据多方细作奏报,冀州之内大军云集,恐怕袁绍不日就将有大动作。江东近日因细故发兵攻打江夏,江夏太守黄祖乃是现荆州牧刘表部将,发兵来救,两边互作试探之后,皆无取胜把握,亦各自偃旗息鼓。
隆冬时节,本就不宜妄动刀兵,只是四方表面平静,却暗流涌动,待到天气转暖,恐怕便要有大战发生。
因长安卫军实则全在董卓控制之下,玄德虽身领卫将军,实则清闲得很。这一日暖阳冉冉,天朗气清,院中青梅已结新果,玄德便命人采了一些,烫一壶酒,与关张赵坐于亭中饮酒赏景。酒方行了一巡,突然有人来报:“车骑将军董承来访。”玄德闻言,忙令人请到亭中,关张赵亦避席而去。不一会,董承请到,伏地道:“臣董承拜见彭城王。”玄德连忙将他扶起道:“国舅不必多礼,孤正在园中煮酒赏梅,便请国舅同坐。”
二人便回到亭中落座,玄德亲自为董承斟上酒,二人相对痛饮。酒过三巡,玄德问道:“不知国舅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董承道:“自大王至长安,臣常欲前来拜访,只是苦于无引荐之阶,不敢贸然前来搅扰大王。前日天子下诏降恩迁臣为车骑将军,臣入宫谢恩,与天子谈及大王,天子语臣道,大王乃是国之重臣,命臣多向大王求教学习,方能恪尽职守。臣便厚颜前来拜会大王,贸然前来,还望大王恕罪。”
玄德笑道:“国舅从军多年,战功累累,孤要请国舅指教才是。”
董承忙道:“不敢,不敢。大王虽入军旅不久,但数年来南征北战,天下闻名,又能出镇一州之地,使得徐州百姓富足,安居乐业,交口盛赞大王之德。大王文武全才,乃是国之栋梁,只是可叹那冀州袁绍不服王化,妄动刀兵,大王不忍徐州百姓罹难,方才弃城池归于长安。臣以为大王既回长安,朝廷便该委以重任,方能人尽其才,只是……只是……如今大王虽任卫将军,但长安诸卫皆是董卓亲军,恐怕大王难以施展抱负,实在可惜。”
玄德心生警惕,他听说董承原本是董卓部将,以为他是来试探的,便道:“孤虽是天子之叔,然而资历尚浅,智力浅薄,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骤居于高位,诚惶诚恐,夜不能寐,好在卫府诸事有众僚属相帮,外又有董相国总览全局,方才不至于生乱。孤只盼能常侍天子身边,心愿已足,别无他求。”
董承闻言,脸上失落之色一闪而逝,说道:“董相虽然雄才伟略,但毕竟只是一人之力,不能面面俱到,若要天下安定,宇内澄清,还需像大王这样的汉室之胄辅佐天子。还望大王莫要妄自菲薄,有负于天下之望。”
玄德心中一动,问道:“国舅跟随董相多年,不知你以为董相此人如何?”
“这……”董承沉吟片刻,说道:“臣在董相国麾下多年,深受其恩,本不当妄议。只是大王见问,不得不略述浅见。董相国起于低微,无祖上之荫,无世家大族为后援,处此风起云涌之际遇,而得今日地位,可谓之一时之英杰。只是他出身于草莽,虽在官场多年,身上仍带着草莽之气,行事乖张,心中似无半点敬畏天子。当日他悍然挥军进攻洛阳,惊扰历代先帝陵寝,可谓大逆不道,虽然平乱救驾有功,但功不足以抵过,本该在天子面前顿首谢罪,交出兵权,闭门思过,方能赎一身罪愆。少帝不仅未怪罪,还加之以高官后禄,皇恩如此,他却不仅不思报效,反而心生不满,擅行废立之事。天下之人皆称之为国贼,依臣所见,并不冤枉。平定黄巾之乱,董相国身先士卒,遭贼人所害,几近于身死,倘若当时他便死了,身后之名则毁誉参半,有大功于社稷,又负大罪于朝廷。只可叹他险死还生,重掌大权,这些年来在朝廷一手遮天,窃取天子之权,众臣只知道有董卓,而不知道有天子。大王这些年不在朝中,不知实情,但臣一直在朝,亲眼所见董卓种种行径,欺凌天子,擅杀大臣,僭越之心,昭然若揭,其祸犹甚于前朝之梁冀,先汉之王莽。”董承越说越激动,突然就跪在玄德面前,高声道:“朝中忠义之士常思除去此贼,归政于天子,再造社稷,可惜人微言轻,无法与董卓相抗。其余如王允、杨彪等老臣,装聋作哑,尸位素餐,放任董卓肆意妄为而不为所动。天幸有大王归于长安,大王文武俱备,又贵为天子之叔,微臣等愿意奉大王为首,与董卓相抗,归政于天子,还望大王不要推辞!”
玄德大惊失色,又不知道董承是真情还是假意,连忙避席道:“董相国行事虽然略有偏激,但毕竟建大功于社稷,平定十常侍,又扫平黄巾,御马腾,守虎牢,四方纷扰,但朝廷仍可安居不乱,全是董相国之功。至于欺凌天子云云,不过坊间传闻,未必能信,孤见天子与董相君臣相安,并无嫌隙。天子尚且年幼,对于政务尚不熟谙,值此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人。孤以为待天子年长,董相国自然归政于天子,国舅勿忧,至于讨贼之说,切莫再提了。”
董承失望道:“臣一片忠心,坦诚相告,难道大王丝毫不为所动?”
玄德干脆转过身去,不再看他。董承长叹一声,伏地叩首,起身离去了。玄德见他离开,才赶紧命人喊来关张赵三人,而后屏退左右,低声将方才董承所言一一说与三人听了,才说道:“董承此来,不知真假。孤欲将此事匿下不报,倘若他是董卓派来刺探,则董卓必然对孤生疑,恐行不利;若将此事告知董卓,则万一董承真心实意而来,如此岂不是坑害了忠臣?孤实在是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旁边翼德开口道:“哥哥将此事想得忒麻烦,只要哥哥点头,待我径直杀入董卓府内,取了他首级,由哥哥来当这个相国,岂不两全其美?”
云长道:“翼德噤声,莫要胡言乱语。”
玄德看向子龙,子龙说道:“此事确实难办,为今之计,只能请主公耐心等上几天,看看董卓与董承的举动,再行分说。董承若是假意,董卓不见主公去报,未必就直接对主公下手,想必会先有所表示;若董承是真心,他见主公不愿意参与,只怕近日就会铤而走险,有所行动。此外,主公也该早安排好退路,倘若事不可为,便如当年离开洛阳一般,早日离开长安才是。”
玄德长叹一口气,说道:“就依子龙所言罢。孤与你们困于长安,确实难以施展,处处掣肘,早日离开亦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