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见说不动城下张鲁,当然更不可能乖乖开城而出,眼珠一转,又生一计,于是朗声道:“天师既然误会颇深,我亦不多辩驳。只是纵然世人以我为国贼,我仍是当朝太师,总览朝政,奉天子明旨征讨马超;纵然刘璋公与天师自命欲匡社稷,扶天子,然而未得天子之诏擅自领兵出川,围攻于我,只怕也是僭越。我乃是当朝相国,大军主帅,安能便出城而降?我素知刘璋公之忠义,故有一计,不如请天师先退兵十里,不用撤围,我自当遣使往长安去面见天子,请天子旨意。若天子命我出城,我自会打开城门,孤身至天师军前,听凭处置。”
这番话音未落,城下张任仰天大笑不止,说道:“相国果真好算计,可惜未免太小瞧川中人物了。”
张鲁亦笑,回道:“相国之策虽好,可是如今川兵亦难,实在无法从命。益州虽称天府,但出蜀道路却艰难,转运不便。刘璋公素知董相麾下西凉精兵骁勇,不敢小视,故此尽川中全力。川兵共有二十万,乃是益州上下十数年苦心所得,如今俱在于此,每日粮草耗费不知凡几。依靠斜谷道供给,实在难以支持。此般种种,都是益州的难处,以董相之明,定然也能想到。如今军中已无十日之粮,故此十日之内,无论如何都请相国出城一叙,否则虽然非我等所愿,只怕也不得不与董相兵戎相见。若是等董相具表朝廷,这一来一回,就不知道要耽搁多少时日了,况且据我所知,董相帐下李儒,现为尚书令,平日最受董相器重。董相若出征在外,他便在朝中替董相处置朝政。这表章一到朝廷,其人定能明白董相深意,到时候刻意迁延时日,今日一朝,明日一会,多拖几天,怕是我军便得断粮了。这些难处,还望董相多多体谅。不过董相所言亦有道理,董相贵为太师,位在三公之上,贫道愿作一次主,川兵可以等董相三日,这三日内只要董相不妄动,川兵亦不攻城。这三日之中还请董相深思,贫道盼期满之日,能见董相止息干戈,开城相迎。”
说罢,张鲁调转马头返回阵中,张任亦退去。不过须臾,只见那已冲到城下的川兵缓缓退走,撤到离城五六里外方才重新扎下营寨。董卓忧心忡忡,下得城去,回到营中。谋士忙劝道:“相国勿忧,如今城中尚有数千人马,粮草亦足以支撑,只要坚守,未必等不到援军。且方才张鲁所言,川兵缺粮,我们只需熬住数日,到时川兵断粮,自然退走。”
董卓苦笑:“这方圆百余里哪里还有一兵一卒?纵然从长安方向调集援兵,最多也不过三四万人,如何能破二十万川兵?且若长安守军抽调一空,川兵只需派一员偏将领几千人马,就可攻下长安,长安若失,我则将为无根之萍。至于坚守,这城小墙矮,骑马都能上城,区区几千人马,如何能抵大军?川兵只需冲到墙下,人人伸手,城墙怕就该倒了。此战到了如此地步,已然无力回天,罪责皆在我一身,只可惜我一身无能,祸累三军。”
一众谋士闻言,俱是暗自垂泪,一旁又有一谋士进言道:“张鲁既容相国三日,想来是川兵也有准备不足之处。与其在此枯坐,不如相机出城一搏。城中有战骑三千,战力犹存,若攻敌薄弱之处,未必不能突围而出。相国不如一试,或可得一线生机。”
董卓道:“此计虽好,但当往何处突围?”
谋士道:“出城向东有一条大道,可径直往长安而去,故以属下看来,川兵在此处防御定然最为严密,相国可反其道而行,取道向西,逆渭水而上,往凉州方向去。如今马超兵马已经丧尽,相国昔日久在西凉,余威犹在,西凉诸郡必定望风归降。川兵纵然追赶,然而不知地理,不熟风土,如何能追得上相国,相国定可以转危为安。事不宜迟,请相国即刻动身罢。”
董卓本已打算下令,突然醒悟,道:“此计虽妙,却不可轻动。张鲁既然容了三日,我等便先在城中等上三日。三日之后,再行突围。”
众谋士都劝道:“突围之事宜早不宜迟,三日以后川兵恐怕早有准备,更难成功。当趁川兵新到,立足未稳之时才能成功。”董卓只是不许,道:“我自有计较,诸君听命便是。”
曹操取了邺城,命大军数路并进,逼近冀州。他自己坐镇邺城,派遣细作详细探明关内战况。这一日,郭嘉又来,将细作所探得情形细说与曹操得知。曹操惊道:“刘璋在益州不过数年,竟然练出二十万兵马。董卓近在长安,与蜀中相隔不过几座山岭,竟然茫然不知,该有此败。”
郭嘉道:“董相国位高权重,自视甚高,普天之下入他之眼,可称之为敌手者不过是冀州袁绍与使君你而已。刘焉入蜀不过几年,刘璋继任以后一直也是默默无闻,当日袁绍召集联军十四路,声势如此浩大,天下诸侯几乎都到了,唯独益州不到,想必自那时起董卓便将刘璋当做目光短浅胆小怯懦之辈了。不唯董卓,只怕天下诸侯都是如此看,便是使君你,岂能想到川中竟然藏兵二十万,一举出川便足定天下?”
曹操笑道:“奉孝深知我心。古人云,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只怕便是说的这般人物。黄巾之乱以后,世上诸侯并起,争来争去,大多败亡,至于身死族灭者不知多少。谁能料到竟有如此一般人物,一直默然无声,一鸣即惊天动地。蜀中只怕亦有高人,时机掐算得恰到好处。放眼这天下,有资格问鼎者不过三人,此时我与袁绍决战于官渡,董卓趁机坐观成败。只不过他放任马超在西凉多年,如今我与袁绍决战,马超便不可不除。此战本来十拿九稳,任谁也想不到,川兵竟然就选了这个时候。如今董卓大败,被困孤城,长安以西已无兵马可救,而我与袁绍大战未结,两方都腾不出人手。一旦城破,董卓无论是死是俘,潼关往西大片土地,只怕都要落入刘璋手中,即可取董卓而代之。而后据关中与蜀地,虎视天下,此乃昔日高皇帝成帝业之法,刘璋深得其髓,不愧是刘姓子孙。”
郭嘉道:“董卓若败亡,天子只怕将落于刘璋手中。这刘璋不同于董卓,出身宗室,又替天下除了国贼,只怕将一呼百应。他若在朝中理政,天下归心,不利于使君,怕是朝中老臣们也会倒向他。不知使君可有良策应对?”
曹操叹道:“并无。董卓专横,士民离心,朝中众臣与各地世族这才愿支持我,据兖、豫两州以制衡。若董卓败亡刘璋入朝,只怕天下归心,我手中兵马不及他,人心向背亦不及他,怕只能俯首称臣而已。不过若以刘璋代董卓,那四方俯首,社稷重归一统可指日待,此亦是我平生之愿。到时候我平定了袁绍,若天子允我继续统兵,我当领兵扫平江东,澄清宇内;若天子不允,则我也甘于解甲归田,在太平盛世下为一农家翁,亦足慰平生了。”
郭嘉听得曹操这番话,立在帐下轻笑,道:“曹公忠义感于天地,足可为万世之表。只是人心难测,这乱世之中,也得善能自保。若刘璋以公之功高难赏,擅加罪责,‘欲复牵黄犬,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公既非宗室,又受董卓提拔,只怕到时获罪易,得全难。公若获罪,不唯两州数年辛苦经营付之东流,如我等这般心腹将佐亦要身陷缧绁。这为政譬如为学,不进则退,使君得深思啊。”
曹操深深望了郭嘉一眼,道:“先生究竟是何意?”
郭嘉望望左右无人,便近前一步,悄声说道:“曹公难道从未想过,效董卓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