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与郭嘉对视良久,皆大笑不止。良久,曹操乃说道:“奉孝以为,若要劝天子移驾,百官俱迁离长安,该用何理由,又当迁往何处为好?”
郭嘉道:“如今董卓虽然不在朝中,他一干心腹犹在,李儒掌尚书台,牛辅掌禁军宿卫,朝中要害之职,十有八九出自西凉。倘若董卓真受困无救,这干人等必不愿意刘璋入朝。朝中老臣们或许属意刘璋,但有这些人阻拦,只怕他们多会隐忍不言,免生大乱。故而劝服董卓旧部方是关键。此事属下以为其实不难,使君只需令他们相信,投奔使君是这一干人等的唯一出路。他们既不愿归刘璋,又无法寻出一令人信服之人选以继董卓之志,纵天下之大,除了来投使君,又能何往?使君先在朝中,又蒙董卓擢升主政一州,总算还是与董卓旧部颇有渊源,只要他们愿奉天子向东,朝中其余众臣怕也不会有异议。车驾东来,属下以为,安置于许昌最妙。此地在兖州腹地,有通衢之利,可活民百万,而今袁绍已败,洛阳以东再无使君敌手,使君便可据关东以视天下,效董卓而挟天子。大志可伸,较之使君初时之谋划岂不更妙?”
曹操笑道:“计是好计,然而如今董卓尚在,谋事需密。我当先传书于朝中,试探一下众人心思,再行计较。至于原本所谋,依然颇为紧要,壶关扼太行要道,早晚有用,我必取之。袁绍仍未受缚,河北亦不能轻疏。前日我命奉孝寻许攸下落,不知可有消息?”
郭嘉说道:“我遣人四下打探,却仍未寻到许攸先生。据降卒所言,当日袁绍见乌巢火起,尽起营中兵马往攻我军大营,许攸先生推说不谙弓马,故并未随行。待到后来夏侯将军偷得袁绍大营,当时许攸先生已不见踪影,想必早已悄悄离营而去。当日官渡一片大乱,四处都有兵马,许攸先生孤身一人,若侥幸未死于乱军之中,则战后自可以回来寻使君。既然至今仍未归营,若非罹难,便当是不欲再与使君相见,飘然去矣。”
曹操叹道:“若无许攸,此战恐难胜得如此容易。我自小与他相识,他为人机敏,定不至于罹难,奉孝还需替我多多费心寻找,我该当面谢过他。河北那边,计划如何了?”
郭嘉道:“便当就在这数日之间了。”
郭图有一个弟弟,名叫郭奋,此人也在袁绍帐下效力,掌管府库。袁绍在官渡大败,退回河北,原想着重整旗鼓,东山再起,却不料曹操得胜之后并不打算就此为止,而是只停留了一日收拢兵马清扫战场,隔日即渡河北上。而后效楚霸王破釜沉舟之举,命众军只带三日口粮,急袭邺城,一举而下。邺城一失,河北震动,这时袁绍尚还在返回途中,重伤未愈,只能强打精神传下军令,重新召集四方兵马抵挡。
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欲整大军,先备粮草。可是奉命督办粮草之人开府库视之,却发现府库已空,不由得大惊,不敢隐瞒,急忙快马报知袁绍。袁绍回军途中闻报,又吐了数斗鲜血,震怒之下,便令追查。郭奋是司库之官,首当其冲,被捕下狱。查来查去,便查到了郭图身上。
这府库亏空之事,倒与郭图无关,只是郭图早已知道此事,却隐而不报,犯了知情不报之罪。此事报与袁绍知悉,袁绍虽然素来倚重郭图,仍下令将其收入狱中。待返回冀州之后,袁绍召集众谋士,商议该如何处罚。
这一众谋士与郭图共事多年,颇有些私交,面面相觑,一时无语。良久,田丰才说道:“郭奋管理府库不力,致使府库亏空,有亏职守,罪不可恕,主公当下令斩之以儆后者。至于郭图,因私情而隐匿不报,此罪可大可小,但凭主公决断。”
袁绍叹道:“郭图端谨机敏,颇受我倚赖,然而此事却深负我望。我欲网开一面,恐众军不服,欲严加议处,又于心不忍。这一路来左思右想,难以决断,只好问于诸位。此事究竟该如何处置,诸位帮我拿个主意。”
旁边审配说道:“我等俱与郭图共事多年,深知其人,忠于主公,勤劳于事,屡建功勋。今日沦落至此,亦非我等所愿。只是如今我军新败,人心浮动,今日之事……”他长叹一声,跪伏于地道:“还请主公加诸重典,不宜宽宥。”
袁绍正欲开口,旁边田丰亦说道:“臣之意与审配同。若在往日,此事可大可小,若加重典则示主公不徇私不罔纵,执法严明;若开恩则证主公仁厚,以仁德治世。究竟如何处置,全在主公一念间。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官渡大败,河北兵马大半皆丧,而曹操已大举渡河,占据邺城,各地人心惶惶。此时用事,宜严不宜宽,若是纵放郭图,只恐众人皆以为主公任人唯亲,暗弱不明,个个心生不满。到时候人心不附,竞归于曹操,河北土崩瓦解,不可救也。此时唯有重典以明律法,方才能重振军心,人人效死,然后才能重整旗鼓,再与曹操一战。臣冒死进言,愿主公勿惜一郭图,而失河北人心。”
袁绍闻言,扫视一众谋士,问道:“诸位都是这么想的?”
众谋士互相望望,纷纷拜倒在地说道:“臣等附议。”
袁绍闭目长叹,道:“既然如此,便拟令罢。”
郭图在狱中,突然见审配亲自来传袁绍之令,忙下拜聆听。审配读罢,郭图颜色不变,拜伏于地说道:“请兄代转主公,郭图罪在不赦,甘心领死,愿主公善纳主公谏言,再整旗鼓,以伸天下之志。”
审配伸手将他搀起,泣道:“非是我等不欲救公,然而河北局势糜烂至此,实无可奈何。公可先去,如今河北大势已去,积重难返,只怕数日之后,便当与公相会于地下。”
当日,郭奋与郭图俱被斩于市,家财尽没。河北府库尽空,袁绍乃从田丰之计,诣城中富户大族家中借粮,许之待得胜之日,当数倍奉还。富户大族畏于袁绍兵马,只得相借。袁绍得了粮草,军势稍震,于是命张郃引兵三万出清河,迎战曹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