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建安五年五月,刘玄德兵败徐州,仅余数骑南窜至荆州,至今有近两年了。
起初他本打算先逃至荆州落脚,而后取道去投西川刘璋。玄德虽不曾与刘璋谋面,然而昔日刘焉在幽州时,玄德曾暂居其麾下,还曾于黄巾军中救他性命,颇有旧谊。而今他在徐州举兵讨董,兵败势穷,官爵尽被褫夺,已是钦犯,除了去投刘璋之外,旁人怕是不敢收留。不过他到荆州之时,荆州牧刘表领着荆州众文武出城相迎,一路将他迎入城内,以诸王之礼待之。
盛情难却,玄德便暂且留在荆州住一阵子。住了半月有余,玄德意欲动身去西川,刘表却无论如何都不让他走,盛情挽留,玄德无奈,只好再推迟些时日。却不想又过了月余,玄德欲走,刘表还是极力挽留。这一来二去,三五个月便过去了,孙乾等人便劝玄德道:“此去西川,刘璋是否愿意收留还未可知,同样是要暂寻一安身之地,既然刘景升如此盛情,不如便干脆留在荆州。”玄德一想,这番话倒是也有道理,索性安心住下了。
此时曹操和袁绍在官渡打得如火如荼,董卓亦出兵西征马超,整个北方处处都在打仗,而南面诸侯却相安无事,颇有些世外之感,完全不打算牵涉进天下纷争之中。玄德见此自然是心中焦虑,有心劝刘表出兵,匡扶汉室,可他远来为客,不便干涉荆州内政,又与刘表相交不久,同荆州文武亦无交情。若贸然开口,只怕是找人嫌。因此他整日里闷然不乐,平日里只与张飞出城打猎,以作消遣。
当他得讯说川兵骤出子午谷,大败董卓,将其困于孤城之时,不由大喜,以为苍天有眼,庇佑汉室,才使刘璋得以剪除此贼。然而不过隔了数天,便又传败报,董卓被吕布所救,川兵无功,已尽数退回蜀中。玄德由喜转悲,忧愤难消,独自一人饮了一天的闷酒,醉的不省人事。待他来日消了宿醉,才听得下人报说,昨日晚时刘表曾来访,见他沉醉,便又回去了。
刘表隔上几天总会来探访一次,有时具朝服冕旒,身后跟三五州府属官,与玄德坐论天下大势或荆州政务;有时则身着便装,只带着一两小厮,陪玄德饮一两杯茶,话些家常。刘表待玄德甚厚,有时显得过厚了,时常令玄德觉得不自在。玄德从未因刘表的敬重而忘乎所以,凡事谨守为客之道,荆州之事从不多问。这一回得知刘表来时自己竟因醉酒而误了,玄德心众又亏,急忙命人备上礼物,亲自去见刘表谢罪。
刘表在府中见了玄德,玄德忙就昨日之事告罪,刘表笑道:“我知兄长乃是因董卓而心忧。兄长心怀汉室,不忍见天子受董卓欺凌,故此敢于在徐州兴兵讨董,虽然未竟全功,仍足为天下表率。此番董卓本已被川兵围困,却仍侥幸逃生,兄长失望,人之常情,我并未放在心上。”
玄德初来荆州时,刘表呼之为陈王,可见其用心良苦。只因玄德后被改封彭城王全赖董卓之力,而他于徐州兴兵讨董之时,封爵已被朝廷褫夺。陈王封号,封于桓帝时,玄德闻此,心中亦颇为感动。只是玄德兵败失地,南窜至此,惶惶如丧家之犬,受之有愧,固辞之,刘表方才改口。论及年齿,玄德长刘表五岁,又皆出于宗室,故此二人兄妹相称。
刘表既然不怪,二人便说了些闲话,午时刘表又留了玄德用膳。用罢午膳,玄德便起身告辞,刘表送了几步,突然开口说道:“兄长贵为天子之叔,又是大才,如今却囿居荆州,壮志难深,胸中可有怨?”
玄德闻言愕然,不知刘表意欲何为,正要辩解,却又听得刘表说道:“荆州虽小,然四通而八达,利于用兵。兵马虽不强,尚称富足,差可比于徐州。若兄长有意,我愿让出荆州,遵兄长为主,厉兵秣马,再整旗鼓,重兴汉室。”
玄德此时算是反应过来,急忙道:“景升何出此言,荆州乃承自先君,安有随意让人之理。我自徐州兵败,漂泊无依,幸赖景升收留,得有容身之地,心愿足矣,复有何求?此事万不可再提。”
刘表见玄德坚辞,便不再多说,将他送出府。玄德告辞之后,便返回住处,将此事说与众人听。众人听了,面面相觑,糜竺说道:“刘景升心性纯良,她如此说,或是出于真心,主公若是有意,不妨应允。主公志在匡扶汉室,总得有一份基业立足。”
简雍道:“以臣看此事不可操之过急,纵然刘景升是真心,可这荆州一众文武未必就愿意如此。主公不妨先结交些荆州名士,收人心,得人望,再试探荆州重臣之意,而后再行决断。如此虽然耗时颇久,却可策万全。”
玄德道:“荆州是景升基业,我穷困来投,得其收留,当感恩戴德,如何能谋其基业?无论她是否出于本心,皆不可如此。”
翼德平日是甚少参与这一类议论的,今日却出声道:“兄长此话却没有道理,荆州是汉家的,本属天子,并非是她家的。兄长是天子亲叔,就是取了荆州亦是理所应当。”
简雍道:“张将军真知灼见,主公应慎思。黄巾之乱后,四方诸侯拥兵自立,荆州为刘景升之父所占,本就不该,如今还于主公,是大势所趋,还请主公勿因小节而失大局。”
玄德叹道:“诸位所言虽然在理,然而我远道而来,初到荆州不念其收容之恩而夺其基业,恐不见容于天下。我虽志在匡扶汉室,然而不义之举不为也,此事容后再议。”
玄德不为所动,然而刘表这番话却传了出去,传到了荆州一众文武耳中。话说刘表之母出身于蔡氏,乃是荆州本地大族,刘昇在时,蔡氏之弟亦即刘表之母舅蔡讽为刘昇引为股肱,定荆州之时出力颇多。蔡讽早逝,遗下数子,皆仕荆州,年岁最长者名为蔡瑁,少有勇力,刘昇临终之时以其都督荆州水陆兵马。蔡瑁领南郡太守之职,诸幼弟皆在军中效命,乃是荆州中刘表之下第一人。刘表这番话传到了蔡瑁耳中,他先是大惊,而后大怒,骂道:“刘备此人素怀狼子野心,初在洛阳就阴怀不轨之心,私下出奔,后蒙董卓之恩得复王位,不止不思报效,反而据徐州而叛。今穷途末路来投,主公悯其困窘收留,今反而欲图荆州。主公年少,涉世不深,必是为其所骗,方才生这般想法。我受姑丈遗命辅政,必当手刃此人,为荆州除害。”拔刀便欲去杀玄德,被左右劝道:“刘备是皇叔,不宜擅杀,况且此人虽然客居于此,手下无一兵一卒,然而麾下仍有两员大将,当初曾在虎牢关下与吕布鏖战。若是撕破面皮,鱼死网破,恐伤荆州元气。此事不宜力取,当想法缓缓图之。”
蔡瑁遂止,然而内心深恨玄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