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微亮,阴云层层叠叠,笼罩在寿春城头。
号角响起,遥遥的天边漫出一线虎豹骑,长枪如林、旌旗连阵,而后便是轰隆隆的滚蹄声,大军压境,一望而无际。
武卫将军许褚戴着头盔,提着长枪,率领百余虎豹骑开道,直到寿春城下
愈行愈近,地皮在颤抖,却没有其余的杂声,唯有马蹄、响鼻与沉重脚步声。
恭迎在城门口的一众寿春以夏侯渊为首的曹军诸将,直视那潮水慢慢卷来,潮水的正中央有一面大旗,迎风招展,黑底而红边,中书一字:曹!
“轰,轰轰……”
大军止步于五里外,一千虎豹骑如水二分,御驾乘舆沿着宽阔的官道缓缓停下,年近六十的魏公曹操,身着轻甲,未着头盔,花白的头发扎上一根发簪,蓄着长须,面目刚正如刀削,虎目微眯,颔纹极深,君威难测。
“末将等恭迎魏公!”
曹操抬首看了一眼巍峨的雄城寿春,细雨绵绵下,立刻有许褚上前为他打上伞,只见张辽引着千余虎豹骑前来拜见曹操,他越众而出,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拜见魏公!”
曹操看了看下首的张辽,见其左肩血迹斑斑,关切问道:“文远,可是受了重伤?无恙乎?”
张辽抱拳道:“禀魏公,末将并无大碍,区区皮肉之伤,何足挂齿?只是半路杀出个甘兴霸,未期全胜,还望魏公治罪!”
曹操手扶倚天剑,摇摇头道:“文远何罪之有?哈哈!孤听闻文远勇冠三军,率两千虎豹骑大破赤炎军,阵斩雷绪,陈兰等六将,威震敌军,此番大破赤炎贼军,斩首万余,如此大胜,当为首功也!”
魏军诸将皆投来羡慕的眼神,曹操心情大好,朗声道:“孤一向赏罚分明,今折冲将军张辽斩将破敌,当居首功,擢升为平东将军,封晋阳侯,假节,都督淮泗各路兵马。”
张辽伏跪于地,叩谢君恩,其余诸将自有封赏,自是不提。
诸将皆得封赏,自是三军尽欢,待大军入了寿春城,曹操还是向张辽询问起眼下战事,“文远,今战事如何?”
张辽不敢怠慢,将适才发生的战事皆据实以告,曹操闻罢,眉头微皱,复问道:“文远适才可是提及前来接应断后之人乃甘宁?”
张辽不明就里,道:“然也,甘宁之武勇不亚于关张!”
长史陈矫附和道:“禀魏公,甘宁此人本是汉南一带锦帆贼,却与楚侯有结义之交,实乃楚侯心腹,今遣兵而来,恐楚侯已至淮南。”
此正乃曹操心中所忧,然而对于刘琚的忌惮,是不会轻易宣之于口的,以免动摇军心。
若是刘琚亲率援兵已至,冒然南下的话,被敌方水军切断粮道,绝非上策,穷寇莫追,乃兵法精要。
军师荀攸劝谏道:“魏公,以老臣愚见,淮南水路纵横,不宜轻易南下,且我军已然夺回重镇寿春,刘琚此来必不甘心,定会卷土重来,我等当整军备战,自古大军屯据坚城之下,鲜有不败者,只须趁势率虎豹骑断其粮道,抄其后路,足以破敌,眼下淮南大战一触即发,眼下兵力捉襟见肘,还望魏公速命邺城水陆大军南下,以备来日之战。”
曹操凝重地颔首道:“公达所言甚合我意,孤早已命邺城大军南下,终归要与刘子扬有个了结。”
成德县衙
赤炎军大军终于在肥水渡口得到水军的接应,浩浩荡荡地南下成德,暂时得到了喘息之机。
而从汝南星夜兼程奔赴淮南的刘琚,在半路听闻寿春已失的消息,转道前往成德。
楚侯刘琚负手立于屏风前,看着眼前的舆图。
直到诸将鱼贯而入,跪坐于席下,见楚侯负手而立,皆不敢出声,生怕惹得主上盛怒。
他随手将帅案上的鲁肃关于寿春之战的奏疏,递给身旁的亲卫统领黄嗣,“长秋,且念给诸位将军听听!”
整个官衙大堂内鸦雀无声,只剩下黄嗣抑扬顿挫的声音,“寿春之战,我军折损三万余兵马,失踪不明者近两千,伤员近八千余人,十余万大军折损过半,陈武,雷绪等七位将军以身殉国,眼下大军已无力再战。”
一本奏疏短短数言念完,群臣闻之皆面如土色,胆颤心惊,伏跪于席下。
“孤兴义兵,清君侧诛奸逆,将十万大军尽数托付于诸位将军,眼下却折戟寿春,徒使天下笑耳!”刘琚猛地拔出横刀,一刀扎入帅案之中,怒喝道,
“末将等万死难恕其罪,还请主公息怒!”人头涌动地跪满一地,皆大气不敢出一声。
文聘昔日为江夏太守之时,便与甘宁相善,今观以文聘为首的淮南诸将遭遇刘琚质问,心生恻隐之心,遂出班抱拳道:“禀主公,末将有一言不吐不快!”
众将看到是甘宁出班求情,心下皆松了一口气,甘宁乃水军大都督,位高权重,更兼乃主公义兄,由其出面求情,必能事半功倍。
“主公,此非战之罪也,曹贼狡诈,我等中了敌军声东击西之计,凌统此僚蒙主公之恩,却卖主求荣,外通曹贼,方致寿春落入曹贼之手,若论罪,当诛杀凌统此僚。”甘宁据理力争道,
果然刘琚闻罢脸色缓和下来,“嗯?兴霸言之有理,你等且平身吧!”
刘琚站在舆图前,冷眼望着面前如丧考妣的诸位将领,不动声色。
骤逢此大败,遭遇主上训斥,江东诸将皆惶惶然,惟有奉命北上的诸葛亮依旧神态自若,手摇羽扇,端坐席间,八风不动,大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质,无声胜有声,气势立即就彰显出来,若非人多,便有一股鹤立鸡群的味道了。
过了半响,刘琚转过身,冷然环视堂中诸将,眼神中的怒意让人感受分明,显然是动了真怒。
他用生硬的语调道:“胜败乃兵家常事,眼下大战未果,焉敢言胜负?未战先怯,便纵有十万大军,安能入龙潭虎穴?能征善战者,虽敌十倍于我,岂非不敢战?你等平时自诩豪杰之士,戎马半生,见惯生死,区区一败,何足挂齿?夫英雄者,当有虽千万人吾往矣之气概!方不辱我赤炎男儿威名!全都给我挺起胸膛!莫作怯弱之姿。”
显而易见,此乃刘琚激将之法,但即便明知如此,话落在诸将耳畔,依旧无比刺耳,骤然闻听楚侯此言,当即齐齐抱拳,道:“末将等誓死追随主公,不破曹贼誓不还。”
“好!无愧为我赤炎男儿!”刘琚抽出横刀,刀身还鞘,朗声道,“你等功过暂且记下,待孤与诸君共破曹贼之后,再与诸君将功补过,一雪前耻!”
他虎目环视诸将,看了甘宁一眼道:“兴霸,此番你断后有功,孤自有重赏,然今曹贼近在咫尺,不容懈怠,加紧操练水军,不日将与曹军决战肥水之上。”
甘宁面露坚毅之色,抱拳道:“末将领命!”
此时亲军统领黄嗣匆匆入内,在刘琚身边附耳细语,刘琚眼中闪过一丝戾气,随即紧握拳头。
“有劳孔明下去好生安抚大军,及时求治伤兵。”
诸葛亮拱手道:“主公,眼下军中药材紧缺,不知——”
刘琚摆摆手道:“数日前,孤已命秣陵霸府火速筹措,不日即至,各营到时好生协调,务必积极备战。”
“诺!”众将齐声应诺,随即鱼贯退去。
北方水军到达淮河殊为不易,虽十余年间,曹操下令广修河道,然欲使得庞大的船队南下绝非易事,自从曹仁带着五千大军前往平叛,魏军在漳河新练的水军自邺城出发,经白沟,入黄河,与从渤海来的青州水军会合之后,然后经浪荡渠,自涡水入淮河,再行至肥水,终于达到寿春。
不过眼下这支水军声势浩大,旌旗林立,帆幕如云,大小斗舰,艨艟,战船密密麻麻地陈列在肥水畔,魏军诸部见到水军援兵至,士气皆为之一振。
船队中最为精锐的当属青州水军,昔日赤壁兵败,水军尽没,曹操痛定思痛,密令青州军中调集擅长水战的将士勤加操练。
青州水军曾在渤海的惊涛骇浪之中训练,不仅骁勇善战,而且操作船舰轻车熟路,上至将校,下至小卒,人人击杆若飞,回舵如圈。
由于臧霸与孙观率领青州军主力与赤炎军庞统所部对峙于橐驼岘,无力西进,此行统帅水军前来的乃吴敦与尹礼,曹操自然是来水军施展恩威,鼓舞军心,率领群臣前来水寨劳军。
话说水军诸将尽皆来迎,吴敦与尹礼连忙引荐,周曜,张涉等各自拥战船百艘,乃作战指挥的主要将校,一干人皆满面扎髯,相貌凶恶,言语粗鲁,皮肤黝黑,一看便乃在曾经在海上讨生活的海贼。
曹操手扶围栏立于甲板之上,察言观色,深知一帮人绝非善类,匪气不改,然眼下临战之际,北人不善水战,只好借重这帮海贼,遂开口夸赞道:“诸位皆乃海中豪杰,孤甚为倚重,切莫负孤所望。”
青州水军战舰难以与江南战舰建造工艺相比,又细又长,随着波浪起伏,然水军军士皆往来如履平地,往日皆乃海上苍狼,肥水此等风浪不足为虑。
然而青州军皆乃匪军出身,不知尊卑,军纪难以约束,眼见有高官至,尚不知魏公亲至,竟还在各行其事,张涉老脸一红,顺脚踹翻一人,怒骂着使人驱散,他本人乃草莽出身,不知官场规矩,只好支支吾吾道:“这帮贼厮不知规矩,惊扰了魏公,实在是罪该万死!”
群臣面面相觑,皆忧心忡忡,荆州水军久经水战,经验丰富,又有新式战舰相助,就连久负盛名的江东水军也败于其手,如今更是实力倍增,青州水军虽勤加操练,熟悉于海上风浪,与刘琚军纪森严,训练有素的江南水军对战,胜负不难可知。
群臣皆觉得此战不容乐观,然大军适才克复寿春,魏公战意正浓,欲趁着大胜之势收复淮南,谁人亦不愿触这样的霉头。
曹操挺立于桅杆前望眼欲穿,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使得群臣立于身后,皆噤若寒蝉。
随着年岁渐长,魏公患有头风的痼疾,近年来愈发喜怒无常,无人敢忤逆魏公之意,非胆大妄为者不敢轻易劝谏。
曹操忽地想起什么,平息心底的怒气,瞥了一眼惴惴不安的诸将,淡淡问道:“凌统何在?”
诸将如破浪斩开,其中一将越众而出,虎背熊腰,英气逼人,顶盔贯甲,全身披挂,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拜见魏公!”
诸将视其人,皆嗤之以鼻,军中早有传闻,凌统暗助魏军夺取寿春城,可谓卖主求荣之辈,皆不屑与其同帐下为将。
曹操转怒为喜,道:“此番克复寿春,多亏凌将军鼎立相助,诸位将军有所不知,昔日江夏之战凌将军之父命丧刘贼箭下,凌将军为父报仇,其孝心可嘉,更兼深明大义,弃暗投明,真乃义士也。”
凌统神色一稟,抱拳道:“魏公缪赞!末将愧不敢当!”
曹操摆摆手道:“凌将军过谦了,孤一向赏罚分明,寿春之战,凌统、将军当为首功,将军乃江东虎将,精于水战,今擢升为水军都护,封关内侯,都督水军诸部。”
曹操不愧为当世枭雄,不计前嫌,知人善任,论洞悉江南水军战法者,惟有凌统,无人出其右者,凌统本乃吴郡人氏,由其统领水军,亦算人尽其才。
凌统大喜过望,拜服于地,朗声道:“末将拜谢君恩,惟有肝脑涂地,以报魏公大恩!”
曹操免不了再嘉许一番道:“公绩,孤便将水军托付于卿,你且好生整军备战,严整军纪,但有违背者,尽可自决处之。”
“末将必不负魏公所托!”凌统心领神会,抱拳应诺道,
曹操抚其背,笑道:“今淮南大战云集两军数十万兵马,名将如云,胜则席卷淮南,饮马长江,将军自可扬名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