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炎军大营中军大帐
虽是白天,昏暗的大帐之中,惟有一束顽强的光线,透过窗帘,落在刘琚的脸上,他那张英俊而略带忧伤的脸,成为了大帐内的唯一亮点。
亲卫统领黄嗣悄悄地点上油灯,为其照明,刘琚走到舆图前,仔细地看着各地的驻军情况。
内卫司缉事校尉指挥使吕壹躬身立于身后,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半响,刘琚终于将目光投向他,冷冷道:“你可知罪否?”
吕壹打了个冷颤,伏跪于地,以额触地道:“臣犯有失察之罪,还请主公责罚!然此番军中皆谣传庞大都督有谋反之心,欲割据徐州以自立,与曹操暧昧不清,臣唯恐此事事关重大,速往彭城查探,不想中了曹贼声东击西之计,使得敌军有可趁之机,臣——”
吕壹话还未说完,刘琚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大怒道:“你个蠢货,事到如今你还敢推脱,气煞我也!”
连踹几脚过后,吕壹狼狈不堪地伏跪于地,不敢稍动,刘琚的话音犹如千年寒冰般冷酷道:“孤提拔你为内卫司指挥使,刺探军中内外不法,便是见你有一个七巧玲珑心,这些年亦不少往内卫司贴补军资财货,要你成为孤之双眼。”
吕壹连忙将头低下,看着眼前的那双虎纹军靴,只听到楚侯句句敲打之言,“记住!若是孤要区区一条走狗,还轮不到你,往后谨记行事周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岂可被人牵着鼻子走?”
吕壹稽首道:“臣谨记主公教诲!”
刘琚缓缓踱步至窗帘前,负手问道:“寿春之事可曾探查明白?”
吕壹终于有了点底气,答道:“随着臣多方查探,终于查清凌统叛国之事幕后黑手乃谷利是也!”
刘琚皱眉,对此人毫无印象,问道:“此乃何许人也?”
吕壹恭声回道:“禀主公,此人乃昔日吴侯家奴,对孙氏忠心耿耿,自主公平定江东之后,便杳无踪迹,不知为何最近重出江湖?”
刘琚冷笑道:“区区一家奴,便使得孤失了寿春城,简直是蚍蜉撼树,不知死也!”
吕壹接口道:“谷利想来欲为旧主复仇,故而早已勾结曹贼,欲谋我江南,至于凌统之事,据从寿春城幸存的将士口中得知,凌统有言与主公有杀父之仇,昔日江夏之战其父凌操命丧主公箭下。”
刘琚恍然大悟,这些不过是些陈年旧事,他早已抛之脑后,却不想昔日的陈年旧事却成为今日仇怨的导火索,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刘琚心下释然,道:“诸将家眷皆在秣陵,凌统既决意叛国,岂能无后手?想必谷利等一干孙氏余孽,早已在秣陵城中,预谋劫持凌统家眷北去。”
吕壹吓得冷汗淋漓,道:“臣请命速速赶往秣陵擒住一干逆贼!”
刘琚拔出横刀,双指弹了一下刀身,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道:“好生去办差事,不要再出差错,休怪孤容不下你。”
吕壹一撩紫袍,抱拳道:“主公放心,但有差池,臣提头来见!”
出了大帐,吕壹抬头看了阴沉的天空,如获重生,随即放下面罩,遮住充满杀机的眼神。
魏军水军大都护凌统得到曹操授命之后,带着一众亲信部曲,入驻水军大寨,为树立军威,凌统带着魏公武卫营督战队,斩杀数十名水军刺头,提拔亲信为校官,一下子水军上下威行令肃,人人自危,皆不敢再轻言触犯军纪。
而被斩杀的数十名水军皆乃周曜,张涉等贼将昔日并肩作战的老兄弟,这下算是与凌统结下了梁子,亦算为往后的肥水之战埋下了不小的后患。
然而凌统自负受宠欲魏公,又是水军大都护,乃其上官,他们只有唯命是从,却着实低估了人心。
反观刘琚开始在成德重新布置防线,命原上庸太守霍峻拜为横野中郎将,领五百大军前往钟离,会同钟离鲜于丹所部四千大军,总计五千大军坚守钟离。
钟离北临淮河,左依濠水,乃易守难攻之险要之地,扼守此地,则粮草船运四通八达,橐驼岘的庞统所部亦无腹背受敌之虞,故而刘琚将此重任托付于善守之将霍峻。
命虎威将军周泰为阴陵太守,而刘琚则留下诸葛亮留守成德,自己则亲率亲率水路军五万逆流淝水北上,扎营于魏军水寨东南,对峙之势,随即命关羽率领一万赤炎军精锐开赴洛涧,扼守淮河渡口,以防魏军东进。
曹刘双方对峙于淝水两岸,大战一触即发。
魏军水军大寨位于淝水西北,居于上游,而反观赤炎军扎营于淝水对岸东南,有利的是眼下正值春夏之交,东南季风盛行,顺风而上,双方天时可谓平分秋色。
如此过了三日,清晨宽阔的淝水之上,大雾弥漫,赤炎水军大举出动,气势汹汹地向北而来。
雾气迷蒙,战鼓轰鸣,曹操闻讯赶到水军大寨,率领相府群臣亲自督战,虽颇感意外,却不敢冒然下令出击,只命凌统率水军沿岸列阵,步军集结于淝水之畔,以逸待劳,静候敌军。
只见雾霾沉沉,漫天昏暗,鱼肚白的天边旌旗如林,锣鼓喧天,数百大小战舰,齐头并进,连绵数里,朝着北岸推进。
不想舰队渡至江心尽皆停船,离着魏军水寨不到三十丈,水面上大雾甚浓,能见度极低,这样的距离使得江南水军舰队若隐若现,宛如遁入蓬莱仙境。
只见左右船队缓缓分开,自船阵中央驶出几条船舰,此乃一艘改装过的三层斗舰,长约五丈,两条桅杆,船头雕刻成虎头纹,高竖着一面大旗,输上“征南将军刘”。
斗舰之上四周布满了身着甲胄的草人,只有一个满身精壮肌肉的军士在拼命擂鼓。
船舱之内,楚侯刘琚与军师贾诩,枢密司知事鲁肃围住于一张梨花小案,一壶清酒,一碟干果,几道佳肴,显得颇为惬意。
案上酒香弥漫,君臣三人围住在一起漫谈,简单而随意。
儒学,黄老之学,诗词歌赋与书法,金石等方面皆在三人清谈之列,就连自汉明帝时期传入中原的佛学,亦引起了三人的争论,由于太夫人崇尚佛学,以及夫人孙尚香遁入空门,蓄发修行,刘琚下令在楚王宫以东修建了建初寺,以供太夫人清修,至此佛学在江东一带盛行,鲁肃亦对佛学有几分见解,却难以苟同。
军师贾诩披着青袍,不动声色地轻呷了一口清酒,方觉得身子骨暖和些,春夏之交的淮南,湿气颇重,贾诩乃西凉武威人氏,多少有点难以适应江南湿热的气候。
刘琚正是为了照顾年纪渐长的贾诩,特地命人准备北方的清酒,关切地问道:“贾公身子骨可好些了否?”
贾诩面色颔纹渐渐舒展,笑道:“多劳主公挂怀,老夫年事已高,早已是半截身子骨之人,此等小恙无关大碍,喝了些清酒,暖和多了!”
鲁肃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撇撇嘴道:“此酒倒是性烈,乃豪杰佳酿也,一盏落肚,满腔豪情也!”
刘琚听他说得有趣,兴起道:“子敬果为豪杰之士,当饮此豪杰佳酿也,然孤素闻中夏乃名酒杜康产地,曹公曾有诗云: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孤对此心向往之,翌日北上中原,不知有幸一饱口福否?”
鲁肃捋须笑道:“终有此日,主公乃汉室帝胄,当世雄主,身负英雄之器,海内义士景从,翌日自会北伐中原,还于旧都,中兴汉室,到时天下黎庶,普天同庆,定以杜康贺之!”
刘琚莞尔一笑道:“不想子敬尚有此等雅言,哈哈!来,喝一杯!当浮一大白。”
鲁肃似乎想起了些趣事,笑道:“我等在此饮酒清谈,想必曹公此时正驻立于淝水之畔,吹着冷风呢!”
三人闻言皆仰天大笑起来。
刘琚略有打趣地问道:“文和,以你之见,曹公贵为魏公,已近六旬,何以还要亲冒矢石?”
贾诩细细思忖些许,方开口道,“曹公一将之智有余,万乘之才不足。”
贾诩人称毒士,最为善于洞察人心,算无遗策,历侍数主,尤其侍候曹操最久,论昔日魏军中最为了解曹操为人者非贾诩莫属,此言一出,刘琚与鲁肃皆面露惊诧之色,好奇问道:“此言何意?”
贾诩并未正面应答,反问道:“敢问主公,官渡之战曹公与袁绍孰胜孰负?”
如此反问,使得二人皆面面相觑,话说官渡之战最后的胜出者乃曹操,成为北方霸主,乃天下众所周知之事,断无异议,何以贾诩会有此惊天之问?
刘琚一愣神间,颔首道:“曹公也!”
贾诩神秘地捋须一笑道:“主公所言,是亦不是。”
这下子亦把刘琚说懵了,忙谦逊地拱手一礼道:“望贾公不吝赐教。”
贾诩挑了挑眉头,看着刘琚眼中冒出炯炯精光,道:“官渡之战取胜者无疑乃曹公也,然曹公胜在战场之上,至于庙堂之算,何以笃定胜之?”
贾诩又轻呷了一口清酒,忽地长叹一声,道:“袁本初四世三公,雄踞河北四州之地,鹰扬河朔,名重天下,乃一时人杰,曹公官渡一战而克绍者,抑或人谋也,气数使然也,天下乃世家门阀之天下,自宦官与外戚伏诛,朝廷失衡,汉室倾颓,天下士族无不盼望执牛耳者登高一呼,万夫景从,新立社稷,敢问主公,倘若官渡之战袁绍取胜,汉家社稷安能苟延残喘?”
贾诩自问自答,沉吟着继续道:“呵呵!天下分裂,人心丧乱,皆趋利之辈,从来不附有德者,而附强者也,曹公挟天子以令诸侯,天下高门士族诸如弘农杨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虽鄙夷曹公出身,然天子尚在许都,自可名正言顺地入朝为官,自图名节,可谓名利双收,却未必与曹公同心同德,汉室德泽四百年,深入民心,自曹公杀边让与孔融等名士大儒,衣带诏与许都叛乱时常发生,足见天子在手已是双刃剑,善用者则利己,反之则伤身,故而眼下曹公对士族既用之亦防之,且观魏军诸将,能够独领一军者皆乃曹魏宗室,然能与主公一较高下者,惟有曹公也。”
鲁肃乃高瞻远瞩的战略家,庙堂争斗绝非其所长,听及贾诩侃侃而谈,却是胆颤心惊,想不到曹操建立的新朝魏国之中,权利碾压如此残酷,不愧为毒士,洞若观火,幸为主公驱策,若呆在魏国,我等恐怕皆会寝食难安。
贾诩看着有些发愣的刘琚,话锋一转,冷笑道:“自古以武御国者,焉能长久?曹公乃当世枭雄,文武双全,自可降服弭患,然其后继之君,威望不著,何以为继?故而老夫有此妄言,望主公笑纳。”
刘琚颔首,感叹道:“曹公行申韩之术,不拘一格,任贤用能,擢升寒门于朝堂,实乃良苦用心,疆场之上则画韩白之奇策,方克城霸业,可谓非常之人,超世之杰,孤能有幸与其并争天下,何其幸也,哈哈!”
贾诩眼中闪过高深莫测之色,道:“主公胸怀四海,论此等气度,无人出其右者。”
“放箭——”
一声令下,魏军水寨一阵箭雨倾盆而下,此时只听到船外一阵“咚咚咚”作响,无数羽箭钉在斗舰之上,羽箭一阵紧接着一阵,不多时斗舰一侧已密密麻麻钉满了羽箭,足有千余支,船身渐渐有些倾斜。
刘琚气定神闲,笑道:“孤与卿等纵论曹公,不想曹公心知我军缺少箭矢,便速将箭矢送来,不负孤亲来一趟,哈哈!”
贾诩附和道:“曹公素来多疑,今敌情不明,必不敢擅自出战,眼下所虑者乃叛将凌统,他深知我军战法,不宜小觑啊!”
鲁肃却摇摇头道:“文和多虑了,其忌惮主公威名,凌统岂敢轻出?若初战不利,有损士气,即便其冒险出战,我水军早已布下天罗地网,等其入瓮,有备无患乃我赤炎军常胜之道。”
刘琚淡定对黄嗣道:“传来调转船身,待收完曹公厚礼,自然是要与曹公道别。”言讫示意黄嗣附耳过来,在他耳边细声叮嘱,黄嗣闻罢频频颔首,嘴角露出一丝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