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正好是中国改革开放30周年,现实以一种令预言家跌破眼镜的方式来纪念。我们已经备好华章丽辞的咏叹,却被“多难兴邦”冲淡了喜气。
这是一个大悲与大喜交集的年份:大地震与奥运会叠加在一起,奶粉有毒与太空漫步叠加在一起,分裂活动与抵制法国货叠加在一起,世界金融危机与国内群体事件叠加在一起,本土培育的派系与西方进口的主义叠加在一起……中国人坐了一年的过山车。
2008年必将成为一个可以作为重要历史节点来解读的年份,它因为包含太多丰富的事件与内涵而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颇具标记性意义。或许,N年过后,我们在电视上回看这一年的“历史镜头”,会生出无限的感慨:中国人就是从这样的曲折与悲欢中走过来的。
促成2008年成为中国一个重要的历史节点的,是30年的改革开放,再远一点讲,是中国一百多年来对复兴梦想的孜孜寻求。
这一百多年的历程,逢千年未有之变局,中国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环境。中国始终要回答两个问题,第一个是:“中国是什么?”即中国怎么发展,发展成什么样子的问题;第二个是:“中国在哪里?”即中国在国际体系中扮演什么角色,处于什么地位和发挥什么作用的问题。
一百多年来,第一个问题的解答颇为艰难,有晚清的变法、洋务、立宪,有孙中山的民主革命,有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实践,以及新时期人民对民主政治的渴望。第二个问题的解答也颇为波折,从国门被坚船利炮打开到“师夷长技以制夷”,从科学民主的引进到八年抗战,从抗美援朝到“乒乓外交”,从关门搞运动到改革开放,这两条线索贯串中国百年,而且还要贯串下去。
经过30年的发展,中国人又有了新的回答,这个回答展现在激烈的思想争鸣之中,各种主义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来回答“两个问题”,并寻求自己的力量支持。“大国崛起与文艺复兴”的热烈讨论就是30年后对“两个问题”的一次正面回答。
2009年4月,一本名为《中国不高兴》的书匆匆出笼,打着“为国直言、替天行道”的旗号,虚张声势地鼓吹口水民族主义,要求对西方“有条件地决裂”,鼓吹通过枪杆子领导世界,“管理比现在中国所具有的更大更多的资源”等,再次点燃民族主义情绪,引起海内外舆论广泛关注,算是民族主义给出的答案。
我买了两本《中国不高兴》(够对得起中国的民族主义了),第一本送给了一个朋友,然后又买了一本,耐着性子把它看完。我读这本书的感受,就像王小东说他读奥巴马的新书《我们相信变革》一样,“这是一本满篇空话、吹吹大气、让人不堪卒读的书”,它的一个价值就在于给世人提供一个了解这个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还有一群多么可笑的人。
不过,我可不像王小东那样,会将一本书完全否定掉。《中国不高兴》里黄纪苏写的一些篇什还略可一读。我们不能用一种先入为主、不以为然、高高在上的理性主义姿态把它全盘否定掉。
我这样讲,是要表明,我们谈《中国不高兴》,不想陷入“两个凡是”——“凡是你支持的我就反对,凡是你反对的我就支持”的极端情绪之中,那样没有意思,也不能令读者信服,而且还把自己等同于不讲道理。如果说我们的出发点都是一样的——爱国,只是爱国的方式不同,那么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可以坐下来讨论,非要东风压倒西风?
令人遗憾的是,我们所有的中国人,一不小心又被五个愤青稀里糊涂地代表了一回(把《中国可以说不》、《中国还是能说不》算上,他们已“三个代表”了),莫名其妙地“不高兴”。其实,高兴与不高兴只能具体到个人,具体到某个群体,不能一概而论。因为即使是面对同一件事情,不同的人也会有不同的情绪,就说国企改制中国有资产流失,下岗工人不高兴,得利阶层就非常高兴。《中国不高兴》里面讲到的种种事情,只能是愤青不高兴,绝对不是全中国人民的不高兴。
不管“高兴”还是“不高兴”,左右的情绪都可以表达出来,才是中国的进步,也才能显示出中国的进步。不能说只让“左”派说话,而让右派闭嘴;不能只对外交不高兴,而避谈对内政不高兴;不能你不高兴就让所有人跟着不高兴,也不能你一高兴就让所有人都跟着你高兴;不能顺着你就高兴,逆着你就不高兴。既然高兴与不高兴是个人的情绪,那么每个人每天要面对生活,当他面对生活有诸多不满意时,就会不高兴。要是天天有喜事,自然会精神爽,高兴与不高兴首先要从解决每个人的生活开始,而不是从“黄河之水天上来”讲起。
这五个愤青为什么不高兴?通读全书会发现,他们对中国“文艺腔”不满,对中国不说不满,对中国没有所谓的“大目标”不满,归根到底是对中国没有“尚武精神”,没有“走出去,拿回来”不满。
他们对什么高兴?对“决裂”高兴,对“打倒拳王”高兴,对“强盗理论”高兴,对枪杆子出霸权高兴。如果我没有理解错,所有这些,就是鼓吹通过武力来抢夺世界利益。这与书中的“持剑经商”是吻合的,是典型的“铁血腔”。
“铁血腔”说白了就是用拳头说话,坚定地相信“社会达尔文主义”,披着文明的外衣崇拜“丛林法则”,企图通过拳头来扩张势力,抢夺利益。这种思想潜伏在中国社会的每个角落,换着马甲出现,在人际上是“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在教育上是“学不好就会被社会抛弃”,在政治上就是“落后就要挨打”。
中国有那么一群“铁血清流党”,他们有一个军事梦想,热衷于谈军论政,无比沉迷国家霸权,但在和平时代是“文人治国”,不是“武人当政”,他们“手无寸权”,只能靠发牢骚过日子。他们一谈起“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语出《汉书?陈汤传》)的“阔史”,就像抽大麻一样来神,讲起王玄策(唐太宗时出使天竺,率军灭中天竺、东天竺)、成吉思汗等攻城略地,脸上备感荣光。有趣的是,他们津津乐道于自己的侵略史、殖民史时,却要西方反思殖民史,要求日本反思侵华的罪行,这是“铁血党”的双重标准。
“铁血腔”也试图回答中国最基本的两个问题,但是我给他们的答案打的分是零分,不,或者就是负分。虽然,现在国与国之间仍然要靠武力解决纠纷,但在全球一体化,“世界和平的”情况下,国与国之间彼此交融,互相依存,国家之间比的不光是武力,而是“影响力”,就是官方话语里的“综合国力”。侵略和掠夺的强盗逻辑已经不吃香了,旧时代产物的“国家霸权”正在慢慢淡出历史舞台。国际关系代之以更加文明的方式,通过平等协商和对话,加强相互信任,追求共同安全,维护和平与稳定,实现共生共赢,而不是只停留在拳头说话的方式上。事实证明,那样也达不到真正的文明与安全。
这是大的文明主流,“铁血党”愤青恰恰逆潮流、逆文明而动。他们正在用他们鼓吹的看起来让人热血澎湃的大国迷梦,将中国引向反对国际化,反对现代文明,从开放重回封闭,从共赢走向对抗的穷兵黩武的歧路。
对这样的答案,相信大多数中国人都不会同意的。大多数中国人会很高兴地看到中国不断走向国际化,融入现代文明,更加开放亲和,与世界共生共赢,为世界和谐贡献力量,但这却令愤青极其不高兴。由此可以看出,愤青在逆中国大多数人利益而动,他们高兴的往往是民众不高兴的,他们不高兴的,正是民众高兴的。《中国不高兴》不能代表中国全体人民不高兴,只能代表中国愤青不高兴。
当然,也可以理解为这是“铁血党”愤青的取巧行为,正如我对《中国不高兴》这本书的基本判断,它避重就轻地拿一个最轻巧最划算的国际关系来说,而尽力避谈内政,它列举了大量令人不高兴的现象,但是没有给出深层原因的分析,有一些原因的分析,也是不痛不痒。这就注定了“铁血党”是一群哗众取宠深谙“厚黑”的人。他们知道哪些问题可以义愤填膺,哪些问题可以大发牢骚,哪些问题只能装疯卖傻,哪些问题只能点到为止,不可能对中国有真正的批判价值。被情绪左右而不是被精神支配的婴儿吵闹,“当娘的”不知听了烦不烦心,至少我们觉得聒噪。
如果“铁血腔”演变成一种说教,那将是祸起萧墙的根源,“如果你教育自己的孩子把自己当炸弹,仇恨其他人,他长大了就会这样”。如果“铁血党”鼓吹的“强盗理论”被理所当然地接受,中国就会变成一个强盗国家,每个人长大以后都会变成强盗。
《中国不高兴》说,某些人“总爱把一系列的黑的、假的、丑的、无望的缀在一起讲。其实不能解决问题的丝毫,徒增郁闷”。如果这些黑的、假的、丑的、无望的情况客观存在,而他们坚持这种不讨论,把盖子一捂就万事大吉的态度(否则就是汉奸卖国贼),那是“鸵鸟政策”,把头埋起来,大屁股露在外面,迟早要被别人戳烂屁眼的。当今中国,愤青的言论不仅不能代表中国,而且是在误国害国。所以我认为,很有必要给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把他们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