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西藏“3?14”事件和奥运火炬传递受阻事件发生后,网络上、现实中都出现了近年来少有的民族主义情绪大反弹。这都是正常的情绪反应,只要在理性的范畴里,文明地表达,怎么愤怒都不为过。只是,在民族主义愤青愤怒地谴责法国、抵制法货的同时,有一个声音格外熟悉刺耳:打倒帝国主义,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
这是我们从小就被灌输的观念,资本主义是邪恶的化身,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西方世界对我国实行经济封锁、政治孤立、军事包围……这种冷战思维到现在仍然在愤青中有市场,只不过,基本上改成这样的说法了:现在中国富裕起来了,帝国主义着急眼红,想尽千方百计来压制我们,就像一个穷邻居忽然间富有起来,原本跟他要好的富邻居心里很不是滋味,由妒生恨,恨不得抠他双眼。
这是典型的“中国邻居”式思维,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比自己好了,就不开心。放眼国际,我们怎么就没有看到韩日富裕起来后,美国会很不高兴呢?相反,朝鲜这么穷,为什么美国担心得要死?气愤得很?还是用脑子去想想吧。
全世界有多少资本主义国家?有多少个帝国主义?西方世界又包括多少个国家?世界上那么多资本主义国家,他们真的要“亡我”,岂不是很轻而易举的事?光是美国等几个发达国家联合起来直接出兵攻打中国,中国就可能招架不住,更不要说全世界资本主义国家一起来“亡我”。
帝国主义没有这样做,说明帝国主义并不是铁板一块。资本主义也不是铁板一块,西方世界更不是铁板一块,就像我们讲社会主义阵营、东方世界不是铁板一块。如果真是铁板一块,就不会有20世纪60年代中苏分裂,苏联撤走专家,陷中国经济于困境;也不会有20世纪70年代中国和越南的战争。既然都是社会主义大家庭的成员,这种撕破脸皮、兵戎相见的事都常有,凭什么把帝国主义、资本主义、西方世界看成团结一致、统一敌视中国呢?除非中国把这些国家的“利益奶酪”都动了一圈,人家才会联合抗中,我们也不会傻到这份儿上啊。
如果西方国家真的如我们所描述的“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我们就解释不了中国在遭遇汶川大地震时,为何那么多西方国家伸出援手来支援,为什么他们要捐款捐物,派遣救援队和医疗队,他们的领导人还到中国大使馆吊唁。如果敌视到恨其不能立刻消亡,那么对手遭受天灾正应该是自己幸灾乐祸的时候,何必要去扶其一把?如果我们确信“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那我们为何不像唐山大地震那样,就算遭受惨重损失也要坚决拒绝外国援助?
不排除世界上有敌视中国的力量,但“打了盆说盆,打了碗说碗”,不能笼而统之地称为“帝国主义”,如果把“国际斗争扩大化”,我们恐怕又要回到30年前闭关锁国的老路上。与发达国家为敌,与先进文明脱钩,无异于将中国30年融入世界的努力化为乌有,将改革开放的政策和成绩全盘否定,中国领导人与中国绝大多数人民是不会同意的。那么,这些口口声声骂“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的人,到底是在爱国,还是在误国,就不言而喻了。他们的口水爱国主义,实际上最不珍惜国家利益。
与“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的论调相似的,是民族主义愤青大谈“反华势力”。他们说反华势力面对中国的迅速崛起感到如芒在背、如鲠在喉,蠢蠢欲动。然而就像“帝国主义”需要界定一样,天天喊反华势力,也要先把“华”解释清楚。著名杂文家鄢烈山在《少贴“反华”的标签为上》一文中对此有过精辟论述:
首先搞清楚什么叫“反华”。如果这个“华”是指“中华民族”、“华人”,那么“反华”就是搞种族敌视、种族歧视,比如“黄祸论”等。当今之世,在国际社会,在任何文明国家,种族歧视都是违背“政治正确”的。人家心里要怎么想你没办法,人家不承认歧视华人,你总不能逼人家“反华”吧?如果发现有某个人或某个组织“反华”、辱华,你针对这个具体的人和事向国际社会讨公道就是了,不要愚蠢地慷慨派送“反华”的帽子。
如果“华”指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及其政府,则更不能滥贴“反华”标签。西方大国都与中国建立了邦交,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是包括台湾省在内的中国领土上唯一合法的政府,其中不少人特别反感的美国和日本,还先后与中国建立了“战略伙伴关系”。有什么事就说什么事,一单单解决争端。抗议也是一种表达情感态度的交流,但不要动辄扣“反×”的帽子。把事情推向对峙的极端,无助于纠葛的解决,徒然互生厌恶。
即便那些没有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邦交的国家,也不要给人家轻易派送“反华”的帽子,以留下转圜的可能。(原载2008年6月12日中国江西网)
中国以前是树敌太多,发展只能一切靠“自力更生”。现在,经过30年改革开放,中国的外部环境发生了质的变化。我们要珍惜来之不易的局面。中国民族主义愤青为冷战招魂,全球树敌,仇恨文明,主张决裂,是会断送这个大好局面的,会把中国推下深渊。对这样的民族主义愤青,我们要坚决说:不!对这样的逆流,我们要表示:不高兴!
如果将那些对中国提出善意批评的人(无论国内还是国外)视为反华势力,那就更没理由了,我们兼听则明的胸襟到哪里去了?如果听不得批评和反对的意见,还谈什么从容大国?
当年,胡适与陈独秀关于国际国内形势有一个争论。陈独秀基于当时的形势判断,提出两个目标:一是民主主义的革命,一是反抗帝国主义的侵略。胡适赞成第一个目标,反对第二个目标。他在《国际的中国》一文中说:“我们并不想替‘外国的资本主义’作辩护……我们要知道:外国投资者的希望中国和平与统一,实在不下于中国人民的希望和平与统一。”(欧阳哲生编《胡适文集》卷三,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
是的,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帝国主义、反华势力要“亡我”。他们把中国搞垮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中国一垮,必然大乱,一个有13亿人口的中国动乱起来,对世界简直是一个噩耗,他们就不怕“黄祸”殃及自己的池鱼?中国的富裕和平是世界的福音,那样的话,才谈得上到中国来“有财大家发”,没有必要把他们假想成中国最大的敌人。即便为了本国资本和人员在中国的安全计,他们也不愿意中国动荡不安,投资国的和平安宁,是保障投资者的利益与安全所在。
没有敌人,然后假想出大量的敌人;没有敌人,然后满世界去找敌人、树敌人,这不是有病吗?俗话说,朋友不怕多,冤家怕一个,“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人在社会上朋友越多越好办事,敌人越多越麻烦,国家亦如此。这个最基本的道理愤青就是不懂:“喜欢把什么都看成是‘敌我关系’。这些‘爱国者’,最擅长树立敌人,美国是敌人,法国是敌人,日本是敌人,德国是敌人,俄罗斯是敌人……敌人,敌人,敌人,到最后全世界就剩下他自己不是自己的敌人。在当下语境中,他们动辄把意见不合的同胞看成是汉奸、卖国贼——反正都是敌人。我很佩服他们的二元思维:要么好人,要么坏蛋;要么爱国,要么汉奸。把别人当成敌人的人,首先是把自己当成别人的敌人。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总有一些人仿佛患上了‘被迫害狂想症’,这种症状总不是与生俱来的吧?”(徐迅雷《爱国、闹爱国及伤爱国》,摘自2009年《观察与思考》第8期)
一个讲道理的人,一般情况下,多数人会愿意跟他交朋友,一个狭隘、偏激、极端的人,也可能会有几个朋友,但一定是相对较少的。人家怕你一极端就伤害他,所以要离你远点。我们不妨放眼世界,哪些国家朋友少,而哪些国家朋友多?再看一看他的外交政策,就一目了然了,“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这个道也可以说是朋友之道。
鲁迅说过:“用笔和舌,将沦为异族的奴隶之苦告诉大家,自然是不错的,但要十分小心,不可使大家得着这样的结论:‘那么,到底还不如我们似的做自己人的奴隶好。’”(《且介亭杂文末编?半夏小集》)宣传帝国主义、反华势力如何“亡我之心不死”,未尝不是要人们更容易忍受权贵们对自己用种种方式来残暴地“打”,这种驭民术极具欺骗性,不容易让人发现。
这是野蛮时代的政治理论,通过宣传异族的残暴来制造敌人。通过制造敌人来让国人产生恐惧,国人因为害怕外部的恐惧而团结起来,因为团结而让专制主义获得拥护,这一整套逻辑与和平发展的时代主题相背离,这一整套逻辑应该被抛弃。应该相信,人类不需要制造敌人,也一样可以在共同信仰的信念之下,和平友好幸福地生活在这个星球上。
2005年9月15日,胡锦涛在联合国首脑会议上讲过一句话,“人类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休戚与共”,这是向世界发出和谐共处,而不是互为敌人的声音。愤青没有权力代表13亿中国人民不高兴,更没有权力给13亿中国人民制造敌人。他们居心叵测地为13亿中国人民制造敌人,那么他们就是中国人民最大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