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杜秀芸打电话叫,他去看,却是赖守义侄女赖慧英找工作。她本是来求赖守义的,偏赖守义就怕干这事,凡找来的,都是不符合招工条件的,以他的权力,要安插也不是办不到,但那要牺牲个人清白!他辛辛苦苦这些年,也不容易,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毁了清白,太划不来。可亲戚们不体谅,使他气恼而说不出,正好地区要开会,便借故走了。女子吃住都在他家里,杜秀芸嫌烦,才找的高举。高举才不管那么多,要显示一把手说了就算的威风,二话没说,安排到县广播站当了广播员。
赖守义回来问起,夫人扑哧一声乐了,说:“行了,你别操心了。我叫高举给安排到广播站当广播员去了。”赖守义眉头皱起一个疙瘩,说:“她一句普通话都不会说,舌头比我还硬,能当广播员?真胡闹!”杜秀芸生了气,说:“那你说咋办?”赖守义便不再言语。停一阵,杜秀芸说:“有机会了,给高举闹上个正科,反正广播站也没人争。要不,以后你再来个侄女,谁给你安排!”赖守义没说话,只冷冷地在鼻子里哼了一声。
“四美”惊山城
招赖慧英的名义是广播员,却不能当广播员用。操着土嗓子,一句普通话都不会说。高举让她跟着老广播员学,却一学就笑,学一句,笑一阵,学一句,笑一阵,说她舌头绕不过来。没办法,只好让她去做饭。老广播员徐婉青病了,急切要用人,高举只得四处打听,问哪儿能找到好广播员,肖宗泉听见,笑着丢了一句,说:“那还不容易,中央广播学院多的是,要多少有多少。”
高举没听出是调侃,立即让肖宗泉起草了一封信。肖宗泉先前取笑过高举的长名字,没想到这阵儿成了他的头儿,从高举第一天见到他的眼神,就知道还记着那事,怕他找茬儿为难自己,有心立功赎罪,认真做了一篇好文章。说我们是六盘山下的一个县,是当年红军长征经过的地方,现在还很穷,很落后,连一名广播员也没有,请求中央广播学院体念革命老区的艰难,给以大力支援。信写得很恳切,还加盖了公章,学院领导也被那篇文字感动,又惦念着革命老区的困难,热情加深情,一下分来四位播音系毕业的女大学生。水泉县全县轰动。
四名女大学生,两位北京的,一位山西的,一位四川的。北京的两位,个儿高的叫黄玉霞,个儿矮的叫邱萍。邱萍的嗓音极好,是四位里最出色的播音员,可惜不漂亮,个头也太矮。黄玉霞嗓音也不错,高高的个儿,挺漂亮,有点像电影《青春之歌》里的林道静。山西姑娘叫林达,挺沉静,目光似潭水,又深又冷,是四位里最有头脑的一个。最漂亮的是四川姑娘安玉如,一双丹凤眼,真正把水泉县的人震了。不过,她们都讲普通话,且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一样好听,水泉县的人根本分不清山西、四川,都称她们“北京来的”。
高举奉命到组织部挑人,四位姑娘正在院里看天,惊叹这里的天真高真蓝。这举动对水泉县的人来说有点怪,惹得街上的行人也驻足看她们,不知道北京姑娘能从空空的天上看出什么景。
如果说漂亮女子是吸铁石的话,高举就是块烂铁,无论形状多么寒碜,骨子里的铁元素都会被催着往跟前凑。他见四位姑娘都那么俊,说话又都那么脆,他眼也花了,心也乱了,早忘了是来挑广播员,仿佛瞻仰女明星,眼睛只在四位的脸蛋、身材上扫,也不问姓甚名谁,走过去对郭光荣说:“我要那个高个子和那个穿黄袜子的。”
那个年代穿衣服也讲究“革命化”,无论男女,颜色只有灰、蓝、白三色,式样男的是军干服,女的叫春秋装,基本是全国统一,所以衣服上不容易分辨谁是谁,要形容人,都不大说衣服的式样和颜色,而是找其他特点。“高个子”,郭光荣一听就知道是说黄玉霞;这穿“黄袜子的”,倒把郭光荣难住了,又到窗口查看了一回,才搞清这位衣服和常人没有区别却巧妙地在袜子上体现了女性魅力的聪明姑娘原来是安玉如。郭光荣早注意到她了,很想把她留在县委,不想却叫这个色鬼看上了。仿佛餐桌上最后一颗丸子,满心希望到自己嘴里,可筷子还没伸,别人却抢先说,丸子是我的!郭光荣心里满是恨恨的看不起,但面子上仍不动声色,冷冷地说:“那位叫安玉如。高个子叫黄玉霞。你想要,就给你。让小项办手续去。”
就这样,最需要嗓音却因脸蛋被录取的黄玉霞和安玉如去了广播站,空长了一副好嗓子却被面孔带累的邱萍分去了文化馆,林达以青春的活力和沉静的外表留到了县宣传部。
男为己悦者香
高举带着两颗“玉”去广播站,又兴奋又热情,领着看了播音室、机房、开会学习的办公室、食堂及宿舍。帮着打扫房间,擦玻璃,还把管食堂的人叫来,先领了饭票,却不让交粮票和钱,说等她们发了工资再交。跑着把会议室里两盏玻璃罩子灯拿来,交代说这里不比北京,一到夜里十二点就停电,所以煤油灯是一定要备着的。他怕北京的洋姑娘不会用这土玩意儿,还表演给她们看,打火机烧着手指头也不知道痛。
高举搜搜索索,热情得无可热情了,才很不情愿地离开。他人刚一走,安玉如马上把黄玉霞拉过来,在她耳边悄悄说:“小心这个头儿,他没安好心。”黄玉霞吓了一跳,说:“什么?”安玉如说:“小心咱们这个头儿!”黄玉霞还懵懵懂懂,问:“怎么了?”
“你呀!”安玉如在她额上戳一指,去关上门,悄悄问,“他帮你擦玻璃、扫地时,有没有碰你的手?”黄玉霞个儿高,心也大,一般事儿不往心里去,说:“碰了呀,怎么了?”安玉如说:“他是故意的,怎么了!”黄玉霞惊诧:“真的?”安玉如说:“你不信?”黄玉霞扑闪着眼睛说:“我……不知道。”安玉如看她傻得可爱,扑哧一声笑了,说:“好了,好了,别管他了。走吧,咱们找她们两个去,看看她们的住处怎么样?”
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高举却是“男为己悦者香”。晚上,高举又来了,满身的雪花膏味,拉拉喳喳说了许多话。黄玉霞有问必答,安玉如却一直很少说话,只在高举临走时说了声:“谢谢站长的关心。”高举客气说“没有啥”,回头看,她眼睛里有股英气,仿佛盯住了他的灵魂,不由心里一激灵。他有点后悔,挑人时太仓促,没注意到她眼神那么厉害,要早注意到,还不如另挑一位。好在黄玉霞傻乎乎的,倒像无知无觉,可还摸不透她的心思。
从此,他就对安玉如冷淡了,取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对黄玉霞的热度却在增加,仿佛他的热情有一定的量,这边少些,那边就多些。但他想在黄玉霞身上打主意,却是打错了算盘。
英格纳
黄玉霞为人和善,但绝不傻,她爱以好心度人,却不容人打她的坏主意。对高举,她尊他是头儿,对他的热情,只当是领导的关心,安玉如提醒后,她倒也留了意,但也不能确定他是无意的随便还是有意的试探。所以,有时候,他拉一下手,揪一下小辫儿,或在她身上拍一拍,她都装无知无觉,仍和他说说笑笑。
有一天,安玉如出去了,黄玉霞正一个人关着门看书,高举进来了,笑着,不时扫她一眼,问她看什么书?走近来要翻书看,黄玉霞感到他呼吸粗重,担心起来,把书推给他看,高举却只略翻一下,又问她戴的什么表?说着时拉过她的手来看。黄玉霞刚要抽手,安玉如进来了,高举一见,忙放了黄玉霞,问安玉如好。他知道安玉如看到了,要释疑,说:“小黄的手表还高级得很!是不是‘英格纳’?”黄玉霞没听懂,问:“什么?”高举说:“我问你的手表是不是‘英格纳’?是外国进口表吧?”
这一次,两位姑娘听懂了,一对眼,哈哈大笑起来。高举被笑毛了,说:“不是‘英格纳’?我看就是外国表嘛!上面有外国字呢?”他说着又要拉黄玉霞的手看,黄玉霞躲闪着,连忙说:“就是!就是!就是‘英格纳’!——‘英格纳’!哈哈哈……”
两人捂着肚子,笑得停不住。高举不好意思了,知道是自己丢人了,却不知道可笑在哪里,只得不尴不尬地出来。正好肖宗泉采访回来,脖子上挂着照相机。高举一见,想借给她俩照相的机会再套套近乎,便要过相机去摆弄,看圈圈纽纽挺多,也不知道该按什么地方。翻着镜头看,肖宗泉提醒道:“镜头不能动。”
高举不高兴了,瞪着肖宗泉看,生气地用他粗硬的手指在镜头上捣几捣,寻衅地说:“我动一动咋了?”肖宗泉惊得目瞪口呆。高举反而更气了:“还怪了!机子是我发给你的,我还倒动不得了!我看你也是个不知道好歹的!机子没收了。从明天开始,给穆子录使用!——穆子录!”
穆子录应声从屋里出来。高举把相机给他,说:“发给你!从现在开始,归你保管使用。”穆子录看一眼肖宗泉,说:“站长,这个玩意儿我不会用。”高举把相机硬推给穆子录,说:“不会了学!臭知识分子会用,我们还能不会用了!再不要推辞,就这么定了!”说完,气呼呼走了。
肖宗泉定了定神,说:“这从哪儿说起!”穆子录把相机给他,笑道:“不要管,你用你的,到明天他就忘了。”肖宗泉不接,说:“我不要。不让用我还少干点活。”穆子录说:“接着!还跟老大哥耍开脾气了!”
肖宗泉这才接了,说:“我又不是看不起他!我只是说镜头动不得。那是个娇嫩东西,手指头不干净,会按上指头印,镜头也怕划,谁都不能动,不是我动得他动不得!”穆子录笑道:“他要懂得那些也不发火了。”肖宗泉道:“叫他老婆的雪花膏熏晕了,连东南西北都搞不清楚了!”穆子录摇手说:“哎哎哎,不要挖苦人!”肖宗泉还气着,说:“一指头把他老婆的雪花膏都挖来了,满院子都是臊味!”安玉如和黄玉霞出来了,穆子录忙把肖宗泉推进他屋里。
一声娇霹雳
高举虽不能肯定黄玉霞是否对他有意,但却看出来她性格中软弱的一面,未免得寸进尺,常来纠缠。黄玉霞本想让他放尊重点,又担心伤了领导脸面,只是尽量躲。对此,林达、安玉如、邱萍都劝她厉害些,她心里也赞成,但面子总难一下撕破。
一天,她刚播完一篇稿,正转播中央台节目,高举进来了。她早看到了,但见他气色不对,便坐着没动,装没注意,仍旧看她的稿。高举悄悄走近来,在她肩上拍拍,嘴贴她耳朵边悄悄说:“你播的啥?”
猴子没人教,天生会爬高。高举办任何事都窝囊,偏贴女人的招儿倒一套一套的。他这是可进可退的招术。利用的是这样的心理,这是播音室,不能大声,所以我才贴你的耳朵。黄玉霞也明白,所以,虽然他的嘴其实已经是在吻她的耳朵,热气都灌进了耳孔里,她仍没有发作,只侧身躲开,在纸上写道:“请出去。”高举笑着点点头,又把嘴凑她耳边说:“好,我马上就走。”
这次,不仅是贴,干脆就是吻,而且他一只手已经揽住了黄玉霞的腰,连身子都贴过来了。这下,超过了黄玉霞忍耐的极限,她霍地一下站起,大喝一声:“你干什么!”
晴天霹雳!高举一下吓傻了,条件反射地跳过去关扩大机。黄玉霞急了,要喊,高举手快已关了,又跳回来,扑通一声冲黄玉霞跪下去,头在水泥地上碰得咚咚响,声音颤抖着求饶:“哎哟,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不敢了不敢了,我马上走马上走,求你播音求你播音……”他边说边跪着往后退,快到门口时又叩一个大头,哀求道:“求你播音!求你播音!求你了!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