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闵安国那里出来，他心里毫无主意，到办公室，正好冯希森来电话，说：“恭喜啊！啊，我先给你道喜了！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怎么，还对我保密啊？”
高举预感到有好事了，但他真的不知道，很急切地问。冯希森审了半天，高举好像真的不知道，这才说：“怎么，这么大的事，这么好的消息，没人告诉你？我都不大相信啊？我在下面，我都知道了，你会不知道？——真的？那我告诉你，听说，我也是刚刚听说，听说要提拔你了——副厅！你不知道？不要骗我！——好，我相信。不管怎么说，我祝贺你！”
放下电话，高举好高兴，心里感谢冯希森。他忽然想起，前些天收到一封检举信，是告冯希森的经济问题的，他压下了。何不把这封密信给冯希森！这是个好报答，比请他吃饭、送东西都好。那些惯常手段，一来人家不稀罕；二来，高举还觉得，论官位，冯希森现在比他大，可要论机关，他的衙门却比冯希森大。他是下面的官，他却在上级机关！所以，这是最适宜的礼！
忙翻抽屉，还好，找到了。和办公室的人打声招呼，说他有事，便乘公共汽车进了城。刚好碰上冯希森去吃饭，二话没说，就拉着高举去吃会议餐。高举到省委机关来，吃会议餐的机会反不如在地区多，倒觉得又改善了一次伙食。
吃完饭，两人到宿舍，高举取出那封信，说：“你看一看这个。——我一发现就锁起来了。除了我，再没一个人知道。——他妈的，现在的人，也不知道咋都那么坏！你自己干自己的就行了，管别人的闲事干啥呢！真是的！”
冯希森抽出信来略扫一眼，马上装到兜里。他是老江湖，心里虽急切，却不想在高举面前表现出来，装作很平淡的样子笑着说：“谢谢！谢谢！感谢你的好意。”说着拍拍高举的胳膊，“这种事，我见得多了。前几天，咱们地区有那么几个人，也说你的坏话着呢，恰巧叫我碰到了，叫我美美收拾了一顿！我说你们把你们的工作往好里干，不好好干自己的工作，成天三个一堆，五个一伙地嚼别人的舌根子着呢！小高在地区的时候也没有得罪着你们谁，人家都已经调走的人了，还有啥好嚼的？”
有鬼的人心虚，高举警惕起来，说：“哦？还有人说我？说的啥？”冯希森道：“嘿，能说啥？闲话闲话，人闲得没事儿了说的话，有啥好话！”他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你犯啥错误了自己不知道？——没有嘛！这么好的同志，为党为人民辛辛苦苦干工作着呢，有啥呢！那些人，还能说啥！无非是谁的鼻子长了，谁的耳朵短了，有啥可说的！无聊嘛！不好嘛！这个风气，太不好了！”
高举嘴里呜呜哝哝一阵，本来想细问，可听冯希森的口气，知道再问也是白问。再说，也未必真有。问得太紧了，仿佛自己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似的。于是，便不再问，改说检举信，高举呜噜说，不要让别人知道，要知道了，他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冯希森笑说绝对不会，他还能不懂这些。接着剖白道：“我这个人，今天就咱两个，我跟你说实话呢，大的方面，我把握住着呢。所以，他谁说我什么，我都不在乎，我心里清楚着呢。小的方面，我也跟你说实话，那是邓小平同志说的那话——维吾尔族姑娘，头上的小辫子多得很！告我的人多着呢，我知道。我已经习惯了，不怕了，也不在乎了！他谁爱告了告去，告来告去无非就是那些鸡毛蒜皮的事，领导都烦，谁管呢！再告几年，我还这样，谁也把谁怎么不了。现在的社会就这个样。没人告的干部，没有！不过，难得你能看得透，不认真。有些人，哎，我说个啥话呢，许多人还都木着呢，对社会看不透。有的人还认真得很。我心想，认真，要全社会都认真才行。别人都不认真，就你一个人认真，能行吗？你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小高，你不错！你能看透！你这个朋友我没白交！——哦，闵书记！闵书记好！”
高举成了大人才
高举正和冯希森说着话，闵安国进来了。他也是刚吃完饭，到各房间看看来开会的书记、副书记们。冯希森忙站起来，像个肉球似的滚过去，伸双手去握闵书记的手。他俩的个头儿太悬殊了，到一起，仿佛大立柜下摆了个床头柜。闵安国见高举也在床边站着，说：“哦，小高也在这里？”
高举刚要说话，冯希森一边把闵书记往沙发上推，一边以兴奋而又夸张的口气抢着道：“哎呀闵书记，我可对你有意见了！”他把手向高举一指，“你把我们地区的人才都挖来了！你也给我们地区剩几个啊，一个都不留！我们发现一个人才，叫你挖来了！发现一个人才，叫你挖来了！这小高，是我从水泉县发现调到地区的，刚刚调去，我们还准备好好用一下呢，又叫你挖来了！我们地区的人对你意见可大了！这小高，真是个人才啊！我从水泉县往地区调的时候，水泉县就舍不得！闵书记往省上调的时候，我们地区也是舍不得！可是你闵书记说话了，我们还能不给！——小高，别傻站着，给闵书记倒杯水。茶叶在我的床头柜上。——给闵书记把好茶叶放上。不过，我们也没有啥好茶叶，闵书记就对付着喝吧。闵书记我知道也不计较。闵书记朴素了一辈子，还体恤下情得很。这一点，我们下面的人提起来都说闵书记好！不像有的人，唉——！”
高举把茶杯端过来。冯希森话收不住，又淌出来了：“闵书记，我今天多一句嘴，说一句不该说的话。我是个直人，肚子里有话装不住，就想说出来，说出来就痛快了，不说出来憋得慌。说错了闵书记可不要见怪。啥话呢？——小高你坐。闵书记也不是外人。闵书记不讲究那些虚套套。闵书记这人最好了！我最了解闵书记的脾气了！——啥话呢？就是小高的事。闵书记，我对你有意见。小高这么好的人才，你挖来了，咋不用唦？到现在还是个小处长，不行啊！当初我要知道你们省上这么难提，那我们就不放小高来了！我们地区就用了！我们还以为省上调人，要用到关键岗位上去呢，我们虽然舍不得，但也得为省上着想，以大局为重。人才嘛，总是越用到关键地方越好。对党的事业好。我要知道你们这么长时间不用，那我们就不会给你们了！你说是不是，闵书记？”
闵安国不太愿意在这里提这种事，说：“这事儿你不要急。是人才就埋没不了，迟早都会用。”冯希森说：“小高，听见了吗？闵书记很重视你的！闵书记准备要用你呢！闵书记这人啊——”
闵安国一听，就知道他要当着人的面赞他，立即摇手制止，冯希森也怕太白了赞出毛病来，又把话转了向：“闵书记这人啊，人又好，又谦虚，办了好事还不让人说！哎——，现在，这么好的人不多了！——不说不说！闵书记不让人说这些，咱们也就不说了！——我还说小高。小高也是和闵书记一个脾气的人！人忠厚、老实，干工作又踏实，还有人情得很！我们在地区也就是一般关系，我从来都没有特殊照顾过小高，小高对我都有情有义得很！这次听说我来省上开会，这不，他一听说就跑来看我来了。省委机关大，小高怕是没有小车坐，怕是坐公共车来的吧？”高举插空儿点头，嘴里呜噜一下，“你看！坐公共汽车来看我！你说这么好的同志到哪里找去？闵书记，将来，小高对你会比对我更好！闵书记对小高有恩呢！小高，这一点你可要记清楚，闵书记对你不是一般的恩……”
高举连连“嗯”着点头。闵安国又摇手制止，说：“不要说这些。不要这么说。我们都是党的干部，要说恩，恩都在党身上。要记恩，也要记到党身上。对任何个人，都不要提恩不恩的话。这样不好。以后你们再不要这么说！”冯希森道：“对，对，对。对对儿的！——哎，我说跟着闵书记啊，随时都能受益！随时都能受教育！——小高，你好福气啊！跟着闵书记，你今后能学到的东西可就太多了！对你今后一辈子做人都是非常非常有益的！哎呀，真是！”
闵安国又摇手。冯希森忙打住，但他的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仍说：“不过，闵书记，小高的话我还要说。我还是那话，人才，要用。迟早都会用，这话不假，但是，早用总比迟用好。早一天到岗位上，和迟一天到岗位上，那还就是不一样。”“用呢，用呢。——你们迎水地区，今年的工作都有些什么打算？”闵安国岔开了话题。
高举看他们要谈工作，自己在这里不好，要告辞；冯希森在沙发上欠了下身子，想站起来，见闵书记在，没起来，让高举到隔壁把他的司机叫来。闵安国见状，站起来说：“老冯，你忙你的，我去看看老王、老吴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