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大约也觉理亏，不说话了，看高举一眼，转着钥匙圈儿走了。刘香梅跟过去掩住门，回来坐到高举对面的方凳上，悄声说：“是查咱们来的！”高举点头说：“我知道！不管她，这种旅馆，还查个狗屁！这就是专干这种事的地方！还查她奶奶个脚！”刘香梅说：“我们招待所里从来不管这些个！那种人我也能看出来，我从来不去查问！管那么多干啥呢！”高举说：“就是！这些人愣着呢！不会经营！这么脏的旅馆，人家不就是图个安全吗，你还查个屁！没脑子！这么个态度，把旅客都赶跑了，谁还来！没人来，你旅馆里咋赚钱？你还不倒闭！”
刘香梅抱住高举说：“哎哟，这一段时间想死我了，你也不来！”高举说：“省上忙。”刘香梅虚打一下，说：“你哄人！”抱着又摇，一手伸到高举的裤裆里，“我知道现在让你离婚不可能了，我只想把你的这个咬下来带回去，我晚上亲一亲。”高举笑说：“咬掉去。咬掉你拿着去。”
高举得意，眼缝里都是笑，说：“你男人现在咋样了？”刘香梅脸上变了色，说：“你再不要提他！提他我翻脸呢！”高举便不言语，在她肩上拍着。刘香梅眼里忽然流下泪来，说：“我的命太苦了，遇了那么个货！”高举想安慰，却想不出合适的话，半晌，说：“这辈子就这样了。下辈子再找对象，你得先把他裤子脱了看一看。”
刘香梅虚打他几下，说：“人家心里难受的，你还开这种玩笑！我恨死你了！”好一阵，又说：“哎，你的为啥长了那么大？”高举笑说：“这个经验可不能告诉你。这是我的专利。”他得意起来，忍不住又说：“你知道吗？男人最大的成功就是让女人满意！当一个女人在男人身底下大声呻吟的时候，你会觉得自己就像世界的王！”刘香梅抿嘴一笑说：“男人是不是挺喜欢女人呻吟？”高举说：“那当然！女人呻吟，说明男人的本事好；越呻吟，说明本事越好。什么叫成就感？那就是成就感！”刘香梅在他胸上轻打一下，笑道：“这里有人，我不敢放开呻吟，啥时间找个没人的地方，我叫你好好当一回‘世界的王’！我也痛痛快快喊一回。”
两人正说笑，却听外面喊：“六号房间姓刘的电话！”
刘香梅开门出去，一会儿回来，说她妈检查完了，叫她到医院去。高举无话，又过去抱一抱，亲几口，嘱咐几句，想起她给母亲看病，要花钱，手头必是紧的，在身上摸了半天，只摸出一百来块钱，留了回去的车资，剩下的尽数给了刘香梅。刘香梅见他是真心，略推辞几句，也就接了。两人一同出门，那位服务员懒洋洋地斜靠在门框上，见他们出来，也不让路，还在手指上转钥匙，斜着眼睛盯刘香梅腿上的长裤，一脸掩藏不住的鄙夷。高举和刘香梅又恨又惧，只装看不见。直到街上，才互相嘱咐几句，分了手。
摸过女人的手不吉利
高举回家去，杜银花还等他吃饭，问他哪去了，高举不抬头，也不回答她的问话，只慢慢吃饭。小凡和小笙也出来问候了，仍去做作业。杜银花问：“那五千块钱花了吗？”高举这才抬起头来，说：“一个都没花，还在包里放着呢。”他心里得意起来，“——哎，光说人都爱当官，当了官和老百姓就是不一样！当老百姓处处都得花钱，当了官，不但不花，该花钱的地方还都来钱！我的官还没正式当上，等正式当上你再看！”
杜银花愣了愣，说：“要没花，就赶紧给人家还了。”高举心里想，那是人家送的，但嘴上说：“好。”杜银花问丧事办得咋样，来人多不多，请没请阴阳；是否到她家里去了，她父母可都好，给了多少钱；又问走曹家凹的路修了吗，小车咋过去的。
高举见她下气，也就不再憋劲，说：“嘿，这一回，老娘的葬礼可是风光了！把曹家凹的人都震了！除了咱老高家，他谁家能那么风光！光小卧车就四辆。我坐了一辆，水泉县的曹书记一辆，张县长，——哦，张科亮那狗日的当副县长了！狗日的，看着老子当了厅长，想要救济粮了，巴结老子来了！迟了！我嘴上没说，心里的话：只要你姓张的当县长，救济粮水泉县就不要想！”
杜银花说：“哎，也不能那样，咱们家里人也在水泉县呢。”高举说：“咱们家里人咱们单独照顾！”杜银花不愿和他争辩，转话题说：“县上还有些啥变化？”高举说：“变化不大。铁首仁心脏病死了；郭光荣当了县委副书记；陈万和没出息，还在体委；广播站还是徐婉青；肖宗泉那小杂种调县委宣传部了，还捞了个副部长，听说还想往省政协报调；小黄回北京了……”杜银花想起赖守义的心脏来，说：“姑夫和铁书记一个病，千万千万要好着。”高举说：“你放心，死不了。”
杜银花不愿听他这口气，不言语。高举余兴未尽，说：“草庙乡粮站的站长找了辆手扶，把粮站的人都拉去帮忙去了。挽杖送了无数！县委、县政府、粮食局还送了花圈。曹家凹的人还没见过花圈，烧的时候还都舍不得，我一句话：烧！”他仿佛还沉浸在得意中，“你现在知道权力的好处了吧？他们的书记、县长、局长不仅去了，我回来的时候还把我留在县上请我吃了两天！不仅吃，临走还给我送了两个特殊的礼物！你猜他们给我送了个啥？你保险猜不着！”杜银花问：“啥？”高举得意地笑说：“我取给你看。拿出来你都认不得呢！——这可真是个宝贝！”
他从提包里取出个报纸包儿，打开纸包，又是塑料袋儿，杜银花接过来看，里面是蟠的两个圈儿，像是风干的猪大肠，却比猪大肠瓷实。她两面翻着看了看，真的不认得。高举说：“怎么样？我说你认不得，你还不信。”杜银花还翻着看，说：“这是啥东西？”高举冷笑：“我说你没见过世面，你还不承认！你知道那是啥？——牛鞭！”杜银花以为自己听错了，说：“啥？”高举说：“牛鞭！啥！”
杜银花“哎哟”一声摔了，嘴里啐着，脸皱得像吃了苍蝇，说：“脏死了！把那拿家里来干啥！你连脏都不知道了！”高举瞪她一眼，捡起来，又吹又拍，哼道：“没见过世面！这有啥脏的！这才真正是上等的好东西！”杜银花撇嘴：“哟哟哟哟哟——！还‘上等的好东西’！”高举不屑，说：“嘿，你知道现在给领导送礼送什么？就是这个东西最吃香！这比钱还值钱！朱蕤娶了个小白嫩媳妇，全靠这个东西着呢！”
高举要放冰箱里，杜银花嫌脏。高举又找了个塑料袋包了，杜银花才勉强让放进去。高举又想起一事来，说：“哦，我还忘了告诉你，我这次把我们老二的工作问题也给解决了。暂时在草庙粮站。以后想办法再往好里安顿。——官啊，官啊，官真的是个好东西！你的官大了，说一句话，下面的人跑得比兔子还快！你要没有那个官，谁屌你！你光说现在的人，你不当官能行吗！”
杜银花心里痒起来，说：“你那么自私，光知道给你兄弟找工作，咋不给我们五旦儿也找一个？”高举气结，半晌说：“你不是不愿意让我当这个厅长吗，这一阵儿咋也求到我的头上来了！”杜银花见他说出这话来，说：“哎，看你吧，有良心了安排去。没良心了我也没办法。”
第二天，高举到单位，刚想去打听他的情况，正好接到党委人事任免文件，忙拿起找自己的名字，可两大页名单里却没有高举！从头再找，找到郝蕾了，就是没自己！他焦躁起来，用手指头点着，再从头找一遍，还没有！他头上的汗便下来了，又从后往前点一遍，还没有！他把文件放桌上，闭着眼静了会儿，想是不是自己的手摸过女人，不吉利？忙跑厕所里洗了，回来再翻，还是没有。
他两眼慢慢直了，却不知道，这事和牛廷华有关。
遇上了一头犟牛
牛廷华是粮食厅厅长。他个头不高，身体也不是很好，但身上却有股让人畏惧的力。和他在一起，你会觉得他很大很壮很强，但他立在那里的身体却并不很大很壮很强。这时候，你就会觉得，这个力不是来自他的外观，而在内里。这种性格，有好处，能撑着一个人从最底层站起来；也有不好处，就是太硬，便容易折。
省常委会一结束，牛廷华就知道了情况，粮食厅报的朱明剀，他事先找过纪绪山，虽然纪绪山不是一把手，可也是省长、省委副书记，说一句话地动山摇，怎么会没通过？他把电话一磕，立即去找纪绪山。纪省长早就料到他要来，不惊不急，慢慢地说：坐。牛廷华气还未喘匀，边向沙发上坐，边说：“纪省长，咋回事？我们报的朱明剀，为啥派个什么高举来？这个人我们不要。”
纪省长见他气呼呼，不是谈问题的态度，不和他说话，用手势压一压，也不让他说话，先批文件，批完了打电话找人拿走，才慢慢说：“你这是谈问题的态度？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朱明剀，我在会上提了，龙常委也提了，岳常委出国了，其他常委都不同意，有啥办法！我坚持得很硬的，但我只是一票啊！情况比较复杂，不是那么简单。不要谁的话，不能说。常委会上通过的，你比常委牛皮还大？不能那么说话的！”牛廷华说：“可是……”纪省长一手按住，说：“别‘可是’。‘可是’也没用。——现在，我教你一个办法：找别人都白找，只找老陈！”
牛廷华只得去找陈书记，去了才知道，陈书记到北京开会去了。他心里抱怨，纪省长怎么没说；又一想，也好，这样，就没人怀疑他先去过纪省长那里。等陈书记回来，他又去了，讲了希望批朱明剀的理由；还特别强调，高举，他们欢迎，但现在马上下文会影响大家的情绪，希望陈书记理解。陈天德沉吟半晌，说：“那好，我再和别的常委交换一下意见。”
就这样，高举的名字没能上那份文件。
高举不知道这个过程，一看文件上没他，吓慌了，忙起身去找闵书记。去了几次，闵书记办公室都有人，不好问。他等不及，想去问秦玉婷，才想起秦玉婷让他洗地毯的事。拿过电话簿来，查了半天，眼睛都花了，硬是找不到一家洗地毯的单位。又问114台，114台也说不清。问人，也都说不清。他着急，骑自行车满街跑，见一个洗车场的小青年正拿水枪冲地毯，忙去问，说他们洗车，不洗地毯，地毯是自己家里的，在这里借光。高举和他商量，答应多给钱，对方才答应给洗。
急忙赶回去，又去后勤处要了辆客货两用车，坐着来到闵安国家。秦玉婷正和女儿闵敏说话，高举指着臂上的黑圈说他回老家给母亲送葬去了，才刚回来，找了个车来给伯母洗地毯。小花狗过来嗅他，他赶紧抱起来，也不嫌弃了，任由它在脸上嘴上乱舔。
秦玉婷安慰几句，告诉他，牛廷华找了纪绪山，又找了陈天德，还要报朱明剀，高举的文件没下，要等朱明剀批了一起下。闵敏安慰高举说：“这个你不要担心，迟早会下。常委会上通过的，不上常委会谁也改变不了。”
高举说些话，希望闵伯多关照。又问地毯，秦玉婷说已经洗了。高举心里一灰，仿佛他的副厅长又少了根支柱。走时，闵敏代母亲送出来，问高举：“你以前在水泉县广播站待过？”高举心里一跳，说：“对。咋了？”闵敏说：“没咋。我随便问问。”送走高举，闵敏转回来告诉秦玉婷：“妈，这个高举要小心，以后少和他来往。我听我们单位的安玉如说，他这个人不怎么样。”
高举灰溜溜地回到家，把自己向床上一摔，唠唠叨叨地骂开了。本来顺顺当当，他妈的姓牛的偏来捣乱！想起闵书记家的地毯也没洗上，又唠叨：“老太太死也不选个好日子，偏偏这个时候死，光害我！”说着把黑袖套也扯下来摔了。杜银花看不过，说了几句。他火了，说：“就怪你，你还说呢！那天刚研究了，就是你们娘儿们捣乱，说丧气话的说丧气话，抱怨的抱怨，现在好了，搁下了吧！这个官能不能当上还在两可之间呢，你们如愿了吧！”杜银花见他不可理喻，赌气不再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