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点过了,还不见高举回来。要在平常,杜银花也不管,可今晚她有话要说,猜他可能是去打麻将了,却不知在谁家,只得先睡。却睡不着。小凡的话对她打击很大,以前,她朦胧地有些感觉,但见丈夫的官儿越做越大,也高兴,碰到熟人、朋友,觉得脸上也光彩,现在,她忽然觉得没脸见人了似的。副厅长,那是和地委书记一样大的官啊!她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这是怎么了?
天快亮时,她才迷迷糊糊睡去。睡得太晚了,高举回来她没听见,挂钟打点她也没听见。小笙早上起来,见父母亲都没起来,悄悄热了牛奶,和小凡一起吃了,要走,还听不到父母起床,就进去推了推。杜银花一下惊醒,慌问几点,又问他俩吃了吗,小心迟到。小笙说她俩都已吃了,现在就上学去,爸、妈的牛奶在案板上,也热好了。杜银花心里一热,觉得孩子大了,懂事了,平常都是她早早起来,替他们热牛奶,不想今天倒是他们为爸妈准备这些。她慌急急地穿衣服,见高举还睡着不动,随推他快起。高举打了一夜麻将,刚睡下,眼睛都不想睁。再说,他已经是粮食厅副厅长,不必在信访办表现了,便说:“我今天不去了。你去给我请个假,就说我病了。”
杜银花不满地嘟囔,高举耳缝里听到一点,不甚分明,也懒得张嘴,仍睡着不动。杜银花想起昨夜想说的话,推推他,边穿衣服边说:“你听着,我有个话呢。”她怕他睡糊涂了听不清,又推一把,“我想和你商量,你那个厅长,能不能不当?”
高举瞌睡极了,下了决心,她再说什么都不理,可这句话却仿佛一个延时爆炸的鞭炮,他先没在意,可要迷糊睡去时,却在他心里一个敏感的地方突然炸响了。他猛地惊醒,睁大了眼睛问:“你说啥?”
杜银花见他的困样,以为他什么都听不见了,猛地睁眼一问,倒吃一惊,原来想好的话都忘了,只说:“我说,你那个副厅长,咱们是不是能不当?”高举的眼睛睁得更大,头从枕头上抬起来问:“咋了?”杜银花说:“咋倒没咋。我就是怕人的闲话。”原来没事儿,高举的头跌回枕头上,瞪杜银花半晌,长哼一声:“去去去去,你没能说的上的事了,真是!”说完,闭上眼,一副再也不愿听她胡说八道的样。杜银花知道这不是几句话能说清的,便急急忙忙下床,匆匆吃了几口,上班去了。
到单位,她先到档案室打了一头,然后才到信访办。小孙接着,问高处长是不是回老家了。杜银花诧异,问怎么提起回老家的话来?小孙才说她昨天接了个电话,高处长母亲病逝了,她找不到高处长,家里电话也没人接,就给高处长桌上压了张字条,今天来一看,字条还在,她不知高处长看到了没有。杜银花一听傻了眼,要过字条来看,昨天接的电话,她婆婆是前天去世的。按老家习惯,去世三天就要下葬,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她翻身就走,匆匆赶回家去。
杜银花回到家,在门外就听到了高举的鼾声,她开门进去,使劲推醒,一边说一边把字条给他看。高举好半天才弄明白,弄明白却又傻了,脑子木木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杜银花着急,说人都去世三天了,今天再不赶到家,就赶不上了,那还不叫人骂死。要坐班车,最快也得明天才能到县上,从县上到曹家凹还没班车,所以,非得找个便车才行,让他赶快想办法。高举翻她一眼,说:“你说得好,叫我到哪里想办法去?”杜银花赌气冷笑,说:“那你看着办吧,反正死的是你妈,不是我妈,你不急,我急的啥!”说着,故意拿抹布擦桌子,好像悠闲得很。
高举彻底清醒过来,一边穿衣服下床,一边嘴里嘟囔:“哎,这个老太太,不会挑时候。你再坚持坚持,我把厅长当上,有权了,咱们拧他一辆小车坐上,多好!方方便便就来了。这阵儿你叫我到哪里想办法去?你这不是为难人嘛!”杜银花气笑了,说:“你一天啥心都不操,光知道打麻将,一有事,你啥主意都没了。”
不想一句话提醒了高举,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个已经搓成团的小纸条,小心地展开来,向杜银花一扬,得意道:“哼,你还不要说,我这个麻将还没白打!”
高举拨了个号,说几句,记一个电话号码,又拨一个号,再记一个电话号码。一连拨了三四个,才把要找的人找出来,在电话上自我介绍,说他是高举,你知道吗?知道了就好。现在,我有个特殊情况,有个紧急事情,需要用一下车,能不能给他借辆车用一用,跑一趟水泉县。对方很快答应,并且说了许多客气话,说得高举得意起来,一边嘴里客气,一边便把腿伸直了,仰躺在沙发里,脸对着天花板,闭眼对着话筒笑。完了,对杜银花轻松地说,妥了!说妥了之后,便打哈欠伸懒腰,一副悠然自得的样,仿佛一场大战结束,要在小河里洗澡消除疲劳的将军。
杜银花自然也高兴,问是怎么解决的。高举一脸不屑,说:“这还不容易!我现在是粮食厅厅长,借他们辆车用一用,那是看得起他们!”杜银花眉头皱了下,说:“你向粮食厅借车了?”高举说:“没有。是粮食厅下属的一个厂子——粮油机械厂的范厂长。”
杜银花问他怎么认识的。高举说他到现在还不认识,是他昨晚上打麻将时,牌桌上一位姓蔡的朋友介绍的。姓蔡的和姓范的是好朋友,听说他当了粮食厅厅长,替范厂长来拉关系,说有啥事就说,一切都好商量。不想昨晚刚说了,今天倒真的用上了。他向杜银花一扬下巴:“你现在说,我这个厅长是当还是不当?要没有这个厅长的帽子,人家谁理你!”
杜银花无话可说。两人匆匆忙忙收拾了,高举希望杜银花也去,杜银花倒是想去,她离家日久,想回去看看娘家父母,但她单位上正忙,两个孩子也要人做饭,只好不去。她嘱高举,要有空,也到她娘家去看一看,买东西来不及了,就给几个钱,也算她的心到了。
两人正商议,听下面鸣号,高举提了包要下去,司机却上来了,将一个厚信封送过来,说:“这是我们范厂长让给高厅长的。五千。范厂长说要不够了说话。”高举和杜银花都愣住了。杜银花先反应过来,说:“那不行!这钱我们不能要!”司机笑说:“高厅长,是借给你们的。我们厂长怕高厅长要急用,说暂时借给你们,以后还厂里就是了。”高举想了想,接过来装包里,说:“那好。我回来还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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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高举回来了,脸是越黑了,人倒略胖些。县上的人巴结他,请吃了几顿牛鞭,在车上就有点打熬不住,只想下车去捉一个女人出火,却又不能,所以一到家就给杜银花打电话。杜银花以为他肚子饿了,匆匆赶回来,挽袖子就要下厨房,高举拦腰抱住,硬邦邦地顶在杜银花屁股上。杜银花端着面盆,沉了脸说:“干啥嘛,大天白日的,和牲口一样!”高举羞愧,心中恼怒,恨恨地说:“不吃!我又不是饿死鬼!”
他赌气要走,电话突然响起来,高举本不想接,犹豫一下,又接了,一听,大喜过望,竟是“大眼睛”!高举兴奋得声儿都变了,看一眼灶房,用手捂着话筒问:“你在哪里?”那边说她在胜利旅馆。高举不知道胜利旅馆在哪里,也顾不得细问,扔下话筒就向门外跑,拦了辆“面的”,价儿也不讲,上车就催:“快!”司机问去哪儿?他才说:“胜利旅馆。”绕来绕去好一阵找,原来是个夹道子里的小门面,长条院子,窄窄的一溜平房。高举掏出一张票子塞给司机,说声“不用找了!”头也不回,闯了进去。
刘香梅穿着个花裙子,早在门庭里等着,见他来,笑一笑,直引入去。一进门,便反手下了锁,一句话未说,两人已抱在一起,高举饿狼抢食似的便吞咬起来。一边就揭裙子,见没穿裤衩,大喜。一阵忙乱,滚到床边,就在床沿上气喘吁吁大动起来。刘香梅仿佛脊背抽了筋,要咽气似的呻吟,把高举逗引得什么都忘了,直摇得床铺散架似的响。
事毕,高举长舒一口气,闭眼张嘴地好半天不动。刘香梅沉了一阵,怕有人来,推了推,他才起来。从床上扯过一条枕巾来要擦,拿起一看,皱了眉,嫌太脏,正犹豫,刘香梅一笑,从铁丝上拉下她的擦脸毛巾,先给高举擦了,才给自己擦,顺手扔进洗脸盆。高举系裤子,刘香梅把裙子换了,穿上裤衩、长裤。高举问:“咋又换了?”刘香梅一笑,说:“裙子我是给咱两个准备的。咱们那里还不时兴裙子,这是我偷偷买的,我妈都不知道。”说着,将裙子卷起来塞进提包底层。
高举见窗帘倒是拉着,门上却有筷子宽的缝透着亮,用手一指,悄声说:“你看!”刘香梅回一下头,说:“人又不是狗,谁还扒那里往里看!”又抿着嘴儿笑,“你这阵儿才知道担惊了!”高举也笑,这才打量房间,见屋里极简陋,铺地的砖又黑又潮,窗帘上尽是尿疤样的圈,洗脸盆也破得不像样,枕巾刚才见识了,脏得擦那里都恶心,床单也是油腻腻的,不由皱眉道:“哎呀,太脏了!你咋住了这么个地方?也不找个好一点的宾馆?”刘香梅低了头,嘟着嘴说,“我哪有那么多钱!我就是想见你一面,才要了个单身包房,大宾馆我又包不起。”
高举这才问她干什么来了。刘香梅说送母亲来查病,她妈还在医院里,今天是最后一天,她给他打了许多电话,都没人接,已经没希望了,不想又碰上了。高举指着臂上的黑圈说:“我回去抬埋我母亲去了,今天刚回来,不料正好接上你的电话。”他说着,揽过她来又亲嘴。刘香梅用手指拨拨高举的黑袖套,笑说:“你该守孝,不准沾女人,咋还这个样。”高举说:“嗨,那还不如让我死了!”刘香梅靠在他身上,蹭一蹭,笑说:“你今天真行!比往回都好。”高举得意,说:“你知道为什么吗?”刘香梅说:“为什么?”
于是,高举便把在县上吃牛鞭的事说了一遍,说:“以前咱们都不知道,把宝贝都当废物扔了,到了现在才知道真是个好东西!吃得我硬得实在憋不住,正好你来了!啊呀,这次我可是有体会了,我觉得,无论什么事,时候的选择最重要。比如我母亲,这次去世的时候就选得不好,而你来的时候选择得正好!”
刘香梅就笑,说:“那也是由得人的?”高举拍拍她的手,说:“刚才太急了,没给你表演一下,我估计,我的这个家伙,要挑东西,能挑三斤。”刘香梅说:“三斤?三斤提手里都重重的,能挑起来?我不信。”高举说:“嗨,你还不信?”刘香梅说:“当然不信。我给你找三斤东西你挑给我看。”高举说:“现在不行了。已经泄了。要没泄,保险没问题。我年轻的时候试过,一次我买了三斤花红果子,一个都没吃,轻轻松松挑起来了,还在头头上!”高举把当年“马三腿”的事迹当成了自己的能耐吹。
正说着,有人“当当当”地用钥匙串敲门,两人迅速分开。刘香梅去开门,一位嘴角有疤的女服务员站在门口冷冷地往里看。刘香梅见她那种眼神,挑衅地问她干什么?那位翻她一眼,说:“整理房间!”
她人不怎么样,声音却挺好听,但刘香梅不欣赏,还被她惹气了。刘香梅也是这个行业的,什么不知道,哪有这个时候整理房间的,但她心虚,压着火儿说:“我们出去了你再来整理好不好?”那位在手指上转着钥匙圈儿,眼睛四下里打量,好半天才曳着长声说“那好吧!”要走,却又回过头来,说:“噫——,一条枕巾咋不见了?”高举在床上坐着,顺手从屁股后面扯过枕巾来,举着给她看,说:“这不是枕巾是啥?——我说你这位小姐,你们这个旅馆也太不讲卫生了!你看你们这枕巾、床单,这么脏,也不洗洗,你这叫客人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