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把高举问哑了。这才又找人商量,维族、哈萨克族多在新疆,回族在宁夏,那他当什么少数民族好呢?商量来商量去,决定当东乡族人。东乡族人数少,影响也小,许多人都不清楚东乡族是怎么回事,当大官的人更少,容易得到重视。他不放心二弟的办事能力,亲自跑了一趟水泉县。这一趟还让他跑巧了。县上正在开发旅游业,千方百计要搞些有特点的东西,曹家凹近旁有个托磊村,传说是元朝一位没落贵族的居住地,县上派人考查,觉得可能是忽必烈的大将拖雷在此居住过,正在商讨是不是改过来,恰巧高举到了。县上征求省上来的大官的意见,高举哪里知道“托磊”“拖雷”,但他准备改族,岂有不愿意他们改个地名的,便极力称赞改得好。县上如获至宝,高举的民族问题也不费吹灰之力就办成了。不过,不是东乡族,而是蒙古族。这一来,水泉县的拖雷村与高举的蒙古族还可以互相印证,双方皆大欢喜。
就这样,高举由汉人变成胡人,又由胡人变成了蒙古族人。于是,“少数民族”的高举真的成了省政协副主席!本来他还有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省商业厅的虎向山,回族,可说是个商业奇才,但他太能了,走到哪儿就成了哪儿的中心,省政协主席怕他到政协来,自己的位子就坐不稳了。为安全计,他暗地里活动,非要无能的高举去。虎向山也有支持者,找他理论,说虎向山的能力远在高举之上,政协主席理直气壮地说:“能力强有什么用?老百姓早就总结出来了,‘党委挥手,政府动手,人大举手,政协拍手’,能力强拍手还能拍出花儿来!”省委宣传部的耿峰也在旁助力,竟真的办成了。
无能再一次帮了高举的大忙!
宝马还乡
古时做了官的人,穿了锦绣的衣服回故乡夸耀,因此才有了“衣锦还乡”的典故,这典故到高举这里该改为“宝马还乡”才对。当了省政协副主席的高举,在省上虽没人太当回事,但想着要回到水泉县去,他谁敢不尊抬他这个荣归故里的副省级领导!他明白这一生已经到头了,找了个借口,带了个庞大的车队到水泉县视查,想好好炫耀一番。他想的当然有道理,你的衣无论怎么锦绣,一件衣服能值多少钱;可一辆高级小卧车那就值多了,何况他率的还是一个庞大的车队。
车队停在高高的万马山顶上,高举挣扎着肥胖的身躯从车里慢慢挤出来,给从人们指说:“当年,我就是从那山凹凹里出来的,叫鸡肠子河。车进不去,车要能进去,我带你们进去看一看。不容易啊!太不容易了!现在想起来,就像隔了一百年的事!”随行的人手搭凉棚向前望去,前面是谜一样苍苍茫茫的山海,一直绵延到天的尽头。微风吹着衣襟,心中有股说不出的苍凉,一个个都感叹不已。
高举站在山顶上好一阵,他想到了当年刚到迎水地委办公室当副主任,借口送文件才坐了个破伏尔加到水泉县去,都觉得威风得了不得;和现在比起来,真是太可怜太可笑了。他一个人轻轻摇摇头,回身看了身旁的人,感叹说:“人啊……哎……”他不好意思把当年的寒碜说出来,旁边的人也只好稀里糊涂地胡乱嗯啊应付。
阿门八
知根知底的水泉县人并不欢迎高举,但碍于礼数,不得不举行了个盛大的宴会,欢迎高副主席的到来。杀人不眨眼的强盗,放下屠刀也可以立地成佛,戴了和尚帽就是佛子,何况高举也并非恶人。高举让把过去和他共过事的人,无论退休的还是没退休的关系好的不好的,都请来了,关系好的要显摆,关系不好的为气气。
肖宗泉也跟来了。他是省政协报的总编,随高举下来走走的。他坐在穆子录身边,见高举腆着个肚子穿梭于各酒桌间,悄悄说:“我做了个谜,你猜一猜。”穆子录说:“嗯,你说。”肖宗泉未说先笑,道:“三句半:以酒肉为皮囊,以空虚为灵魂,以女人为性命……”只说了三句,半还未说出来,穆子录就一笑,说:“我猜到了。我也有三句半:鼠目寸光,有奶便是娘;戴上乌纱,”半句还未说出来,肖宗泉接口道:“猴是王!”穆子录在他腿上拍一把,两人会意,相视一笑。
吃几嘴菜,穆子录悄悄摇头叹息:“他妈的,没想到这种草包混混儿竟能爬到副省级!”肖宗泉说:“不,不是‘爬’,是‘托’,是‘提’!凭他,他能‘爬’上去!”穆子录闭眼摇头,说:“哎,这就叫命!也不要不服气,人家该享这个福。上一世,可能人家是战马,抗日战争时期给八路军驮过大炮,是功勋马,这一世该着人家享福!”肖宗泉“噗”的一声,一口酒都喷了,说:“怕是功勋驴吧!”穆子录也忍不住了,“哧”的一声,一口茶从鼻子里喷了出来。
高举端着酒杯到桌上来敬酒,见肖宗泉笑,想出他的丑,说:“哎呀,肖大总编在这个桌子上啊。你又冒啥坏水水着呢?”他用空着的手往四下一划拉,“你们都认识不认识?这是咱们省政协报的大总编!大才子!一肚子的坏水水子!”
桌上的人都笑。高举继续说:“肖大才子今天要出个节目。今天你不出个节目不行。你肚子里的坏水水不冒一冒,出问题呢。——唱歌就免了,唱歌大家都听腻了。你今天给咱们作一首诗!也作七步诗!曹操能作七步诗,我看你比曹操还日能。”
徐婉青在旁,悄悄提醒道:“曹植。”高举没听清,侧一下身子说:“什么?”徐婉青一手挡嘴说:“曹植。曹操的儿子。”高举说:“哦,就是。曹操龟儿子都能作七步诗,咱们的大总编还给做不了!”
桌上的人忍不住想笑,又要掩饰,都用手指肖宗泉。高举说:“我给你数数,数到七,你的诗要作出来。作不出来,罚酒三杯!你们同意不同意?”桌上的人轰然叫好。肖宗泉要说话,笑得说不出。高举强硬地一挥手,说:“不许你讲话!我知道你的坏水水多,一张口就要往外冒,我不上你的当!不许你开口!我现在就数数,数到七,你要念出来,念不出来,罚三杯!没说的!——我数了:一……”
有人说:“倒着数。”高举答应,说:“好,倒着数。七,六,五,四,三,二,一。——念!”肖宗泉已有了主意,收了笑道:“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高举一愣,没想到他真念出来了,他一心要让肖宗泉喝酒,摇手说:“哎,你这诗不好!长的长,短的短,字数都不一样,还是啥诗!狗屁!”
肖宗泉“嘿”的一声,指着他道:“罚!毛主席的诗你竟说是狗屁!”高举一愕,说:“你胡说,毛主席会做这种诗?”肖宗泉道:“加三杯!”高举说:“慢着。你能说出地方我就信。”肖宗泉随口说道:“在《毛泽东选集》第二卷四百八十六页倒数第十四行,不信你查去!”说着,绕桌子过去,端酒就灌。
高举见他说得那么肯定,不敢不信,又不想喝酒,用手挡着说:“我叫你作诗,你念毛主席的,不算,不算!这杯酒应该你喝!”肖宗泉哪里肯依,一定要他喝,两人推来推去,谁也不喝。肖宗泉将酒杯放桌上,说:“这样好不好,咱们叫大家说,这个酒该谁喝。——大家说,这个酒该不该高主席喝?”桌上的人谁不知道高举,都想看他的笑话,轰然说:“该——!”
肖宗泉笑起来,端杯又灌高举。高举还不喝,肖宗泉说:“高主席,大家都说这杯酒应该你喝,你总不能违背群众的意愿吧!这可是经过民主程序的!”高举说:“民主还要有个集中呢!你不能利用多数来压制少数!”肖宗泉道:“那你是要利用少数来压制多数了?”高举嘴里没词儿了。肖宗泉端杯又要灌。徐婉青在旁看不下去了,劈手将杯子夺去,说:“我给高主席代酒。你们欺负一个有病的老人干啥!”肖宗泉见她这样,笑笑,回去坐了。高举谢了徐婉青,被旁边桌上的人拉走了。
穆子录悄悄说:“我记得《改造我们的学习》在毛选三卷里。”肖宗泉一笑,手堵在嘴上说:“我随口乱说的。跟他还用得着费那些心思。你问马克思是美国人还是苏联人,他保险说是苏联人!”穆子录也笑。
肖宗泉自己喝了一杯酒,抹抹嘴笑着悄悄跟穆子录说:“我给高二想了个好名字——阿门八!”穆子录不解,说:“怎么讲?”肖宗泉笑着扳指头:“你看,他跪过吴妈——黄玉霞;比过虱子——比比虱子还下作,和人家比裤带下的那个东西!像不像阿Q?大草包一个,屁本事没有,官却能越当越大,像不像阿斗?裤带下的那个东西又大,又爱贴女人,像不像西门庆?就他那德性,当着共产党的官,谋的是个人的事,像不像猪八戒?他还不是个‘阿门八’!”穆子录点头,捂着嘴直笑。
徐婉青在旁,见他两个头抵头嘀咕悄悄话,说:“你两个说什么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要悄悄说?”旁边一个也帮腔道:“肖总编,你大声说,叫我们大家都高兴高兴吗!”肖宗泉抬起头来,笑笑说:“没有什么秘密,我给老穆介绍一个药方。”
酒桌上找不着话题是个尴尬事,旁边一位立即说:“什么药方?”肖宗泉不能再推诿了,笑道:“好,我说。此药名叫‘阿门八’。配制方法是这样:取阿Q一个,阿斗半斤,西门庆四成,猪八戒六分,共研末,以秋天的蜜蜂屎,早春二月的猫尿,双眼皮母猪口涎合丸,用潘金莲贴身穿过的内衣包了,让吴妈捧到高老庄高员外家的茅厕里埋上二三十年,再刨出来就是个阿门八的芽儿。”
穆子录先笑了,自己端杯饮了一杯压笑。徐婉青听他要编排人,却没听出眉目,不说话。旁边的人要听笑话,一个劲地给肖宗泉鼓劲。
肖宗泉笑着说:“这‘阿门八’芽儿就已经有药力了,但药力不大,要越老的才越好。要再培育上二三十年,药力就达到了顶峰。但这个玩意儿还挺娇嫩,不好培育。平时要用好酒泡着,女人抱着,金钱养着,山珍海味喂着;放桌子上得用官帽扣着,搬运得用高级小卧车驮着,困了得在星级宾馆里住着……”
桌上一个酒喝得半醉的没听明白,还问:“是治什么病的?我们能不能用得上?”肖宗泉笑道:“百病都致!只要你吃这个药,你想致什么病,就能致什么病!好人吃病,小病吃重,重病吃死……”
话未完,一位剃板寸头穿西装歪戴着领带的家伙扬着下巴来敬酒,喷着酒气说:“各位,我借我哥的酒敬大家一杯,往后,还请你们多照顾!”说着,一仰脖子自己先干了,亮一下杯底,也不管桌上的人是否喝了,转身走人。桌上的人都站了起来,肖宗泉不知是哪路尊神,也勉强跟着站起来,悄问:“这位是谁?”穆子录见那位已经走了,拉他坐下,悄说:“高二,谁!你不听叫哥呢!高举的兄弟,二杆子!”
肖宗泉道:“他在这里算哪一路?”穆子录说:“你还不知道?县粮食局局长!”肖宗泉道:“这号二,还能当局长?”穆子录道:“局长!当局长人家还不愿意着呢!闹着当了回县长没当上,这会儿叫他哥闹书记着呢!”
肖宗泉嘴里“啧”的一声,没说出话来。穆子录道:“怎么,你不服气!人家当局长就敢把五十万斤油变质,你敢吗?二百多万元!都叫国家背着,你行吗!”肖宗泉鼻子里出一股气,一转身把杯里的酒都泼在地上。旁边一位拿起酒壶给他添,倒半杯他又泼了,说:“洗洗,太脏了!”徐婉青瞪着眼睛问:“咋了?”肖宗泉要说话,穆子录抢先说:“苍蝇!一只苍蝇掉里面了!”
败在女人
高举挨着桌子和来的人碰杯,说些话,得一声或真或假的恭维。
他胖得已有些臃肿,腿脚明显不灵便了,却一遍一遍往卫生间跑。他不好意思告诉人,原来他裤带下的器官出了毛病,又痒又痛,隔一阵儿不抓,就受不了。这让他很气馁,那是他赖以成名让他骄傲的武器,现在非但不再让他骄傲,还成了他最大的痛苦,弄得他做官无味玩女人无能,肉体和精神都被它摧毁了。最让他担心的话他不敢说,只在心里想——是不是艾滋?
他只顾了痛苦,还没有意识到,“败在女人”的谶语,竟是从这条路子上来的。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祸害的人怨气太重,惊动了上帝?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上帝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