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边男子体貌修长,丹凤朝阳,抱着倒地呕血的山鬼李家大公子李龙环,清脆呼喊着:“大哥,你醒醒。”他就是随鬼冠李玄天一起御剑而来的小公子李凤西,只恨那湖面上黄襟贼老头,起先高祖李玄天与他对招占尽上风,再恨那湖边黑色锦衣小姑娘借出长剑,最恨自己药理不通,此时如何救治大哥。
李凤西四处打量,高祖李玄天正与黄襟老者对峙,只怕一时不能顾及到李龙环的伤情,再看那黑锦便衣小姑娘,身段婀娜,亭亭玉立,粉嫩的蛋脸上一对远山眉、丹凤眼,当属上乘之姿,是她!北枫叶家的叶灵凰,叶家以医立道,想必叶姑娘定能诊治大哥伤情,于是疾步前去。
“叶姑娘,峨眉山一别,别来无恙?”
叶灵凰观战已是入神,突然一声男音惊恐不已,她立刻一个临空倒旋跳出两丈远,左掌在前右拳在后护住胸膛做出防御姿态,等到看清眼前男子才放松警惕,对面男子分明就是那清新英美的李凤西。
叶灵凰有些不满,说道:“李公子,这是第二回被你惊吓,事不过三,下回再打招呼请从正面出来。”
李凤西一时错愕,不知如何接话,愣愣发呆时就看到五位江湖人士从身后林中跃出,有四人落在叶灵凰身前,一人站到她旁边。
站叶灵凰旁边的青年男子相貌堂堂,就是皮肤黝黑,他率先开口责问:“你是谁?”
李凤西也瞧出来对面这六人一伙,为避免误会,出言解释道:“在下山鬼李家李凤西,拜见各位江湖前辈。”
叶灵凰走到人前,对众人说:“这小子我认识,没有敌意的。”
刚才责问李凤西的黝黑肤色男子,拱手抱拳说道:“幸会幸会,在下北枫叶家叶柏蓝,早有听闻青城山出了一位英才,年纪轻轻习得暗境修为,今日得见,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呀!”
这一句赞叹,让李凤西着实汗颜,一来对方把自己错认为李龙环,二来英雄出少年的李龙环正重伤昏迷当中,该如何辩解才不让李家颜面扫地。
叶灵凰性子爽利,快语说道:“堂哥,你就别显摆肚子里少得可怜的江湖阅历,此人是李家二公子,你那英雄出少年说的是他哥哥才对。”
李凤西又是一阵头疼,叶灵凰那小姑娘明摆着看轻自己,正色说道:“叶公子谬赞,我家大哥李龙环只不过多行走了几年江湖,被江湖中人抬爱而已。”
叶灵凰很是不满这一群人在眼前客套寒暄,打扰自己观摩湖上巅峰对决,不耐烦的说道:“李家小子,有事说事,没事退下,本姑娘没空跟你闲聊。”
众人语塞,这少主口直心快,也不讲究江湖客套。
李凤西急忙说道:“湖那头,我大哥李龙环身负重伤,还请叶姑娘前去诊断一二。”
小雨过后,傍晚的湖心更是烟雾迷蒙。
黑袍老者李玄天看着对面的黄襟彭蹻,内心五味杂陈,故人往事历历在目,手中名为黑鱼的古剑缓缓放下,悠悠道来:“你既然不是陆剑平本人,老夫也就没有剑斩你的理由,我家后辈伤于你手,也不丢脸。”
自称彭蹻的黄襟老者,意犹未尽,断水剑在他手中番出一个剑花,迟迟说道:“李老鬼,你的剑比三十年前可要钝得很多,那是我在陆剑平体内的第一次惊讶。三十年来,陆剑平把我尘封丹田,今日机缘巧合下封印被解除才得以出关,又有名剑断水在手,我想与你一战。”
李玄天兴致索然,摆摆手说:“罢了罢了,无趣的很,老夫百岁高龄没有几个年头好活。再说,你只是陆剑平一缕执念,他本人已死,你还能在世间残存多久呢。老夫惜命的很!”
黄襟彭蹻用指尖轻轻弹着断水利刃,宝剑低鸣,看似他在发呆,实则内心苦闷的很,又说道:“陆剑平已死,我作为他的斩尸执念,自是不容于天地大道。今日,李老鬼你不与我斗,不怕我改日再寻你家后辈晦气?”
李玄天啧啧苦叹,“都说三痴剑圣最傻,你却比之更甚。你这一缕执念最多不过百日自消,何苦要与我一较高低?”
彭蹻痴痴的抬头望向悬空陨石,又看看手中断水,良久才回答道:“人不在,情难了。陆剑平痴剑一生,未能封顶,我既然还能苟活百日,自当替他达成所愿。”
李玄天点点头,“老夫这回真信你是他下尸彭蹻,情真意切,确实够痴。当年江湖,扶云观日的独孤不败和夜夜春宵的女魔头红香并驾齐驱,傲视群雄,可称江湖第一。剑仙令狐清风,三痴剑圣陆剑平和我甘屈第二。老的老,死的死,也不知当今江湖谁人第一,你虽有半个仙人境,却是有形无实,就算你用名剑断水以无情物承载无情剑意,恐怕也未必胜得了独孤不败。”
彭蹻感慨言道:“陆剑平一生先是痴情,再是痴剑,后又痴酒,若不是情丝钝了他的慧剑,未必不能斩三尸成大道,扶云观日的独孤不败只不过是个仗势欺人的狂夫,他那一手借东来紫气超化境巅峰只是一时假仙人境而已。”
“嗯!不错!老夫这三十年闭关苦思冥想,仙魔岂是那么容易达成,独孤不败和红香各有取巧,剑仙、剑圣和我鬼冠终究以化境巅峰难敌他俩的假仙人境和假魔尊境。”
彭蹻又说:“李老鬼都能活到百岁,当年独孤不败五十有余,至今不过九旬而已,我感觉独孤不败还活着,这百日江湖不知能否遇到他。”
李玄天翻了个白眼,说道:“可要说好,你的百日江湖可不许踏足我青城山。”
彭蹻疑问道:“假若独孤不败就在你青城山,我可荡平?”
李玄天这回不耐烦道:“说你痴你还真傻,江湖代有人才出,第一第二再第三,又有什么意义。不要总是以李家人性命威胁老夫,北枫叶家与你总还有些旧情,那湖边女娃娃就很不错,你若不寻晦气,安安静静的过完百日江湖瘾,老夫力保叶家一两年年平安,或许还能结个盟亲。”
彭蹻点头又摇头,说道:“叶家女人一个比一个出彩,湖边女娃娃不许你李家两个小辈惦记,陆剑平的情债自有人还。”
话都说破,已是无趣,鬼冠李玄天一甩衣袖,背手踩着水花走向湖岸。
三层塔楼般的陨石在湖心悬挂着,表面的坑坑洼洼仿佛道尽沧桑。
自称彭蹻的黄襟老人站在陨石上,久久看着脚下两具人尸,背影在残阳中愈加佝偻。
躺在地上的那张布满老人斑的脸煞白一片,粗大的鼻头也没有往日的红润。陆剑平,你早年艰辛晚年孤苦,前半生为情练剑,后半生又为剑弃情,悲从中来怨与何人?
那张安祥的精致贵妇脸,驻颜有术,眉目动人,神韵依旧,依稀记得你那时拉着手,含情脉脉的喊着“平哥哥!”叶青啊叶青,你既然要承担家族使命,当初何必招惹那痴人。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何处话凄凉。
“老爷爷,每年中秋,你都要带我来这里给她烧纸钱,坟包里她是谁?”十五六岁的女孩扶着身旁老人,嘀咕询问着,女孩一身绿衫,扑扇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荒草凄凄的坟包。
老人光秃秃的头顶倒映着天边红霞,长须在风中翩翩飞舞,一身褶皱白衣垂到脚踝,灰色布鞋沾满泥泞。老人点燃三根长香,交给女孩,慈祥的说道:“绿竹,去给她上香。”
女孩有些不高兴,每年到这里来,老爷爷都会沉默寡言很久,每次询问坟中埋的是谁,老爷爷只叫自己上香。女孩“哦”一声,把焚香插到老地方。
圆圆的坟包四周是荒草,孤零零的躺在山岭上,没有砌起墓碑,女孩便随意找了个方位插香,以后每年来此都插在旧位置。
光头老人此时神情恍惚,见女孩又坐在坟边枯树桩上,吹着那首箫曲《素亡》,其声呜呜咽咽、如慕如诉。老人布满沟壑的眼眶刹那间湿润,悄悄用袖口拭去泪痕,口中不满道:“去去去,山腰古亭等我,爷爷一个人再陪会她。”
女孩嘟囔起樱桃小嘴,“明年可以再来嘛,老爷爷何必伤心。”
“活得够久的了,她在里面一定很寂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