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长风悠悠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两名仆人抬在担架上,胸口火辣辣的疼,呼吸闷短,而下腹丹田中存有一丝冰凉,在慢慢滋润血脉。
长风艰难的打量四周,头顶是密密麻麻的枝桠,穿透而来的夕阳余晖照在身上映出斑斑点点,闻到很浓的血腥气,来自身上粗麻大褂领口处的一摊血污。
担架左侧有一位衣着朴实的老者,拄着拐杖,蹒跚步履走起来丝毫不慢,老者身后跟着十多位男子,盯着自己充满敌意。然而,这一行人中,并没有瞧见义兄李龙环,长风难免有些担心他的安危。
老者伸出枯槁的手,轻轻抚拍在长风左肩上,声音温和,“后生,你从悬崖上跌落,砸中我们的宿营地,摔断五根肋骨,老夫给你吃了冰心九味丸,现在药力扩散,你肺腑的火热疼痛应该能被有效压制。”
长风本想坐起身拱手施礼答谢,不料腰腹酸麻无力,苦笑说道:“小子冒失,给诸位增添麻烦,实在过意不去,等一会能下地必然跪拜叩首谢恩。”
老者笑着对身后一名锦衣中年男子点点头,那名男子肤色黝黑,脸型方正,眉眼间透着一股中正贵气,他对老者没有过多的眼神交流,只是目视前方走着自己的步调。老者对担架上长风温和的说:“后生,看你不似奸邪之徒,怎么跟踪我们?你可知我们身份?”
长风平躺着只能摆摆头,想来对方已然误会自己,若不赶紧解释清楚只会受制于人,于是抬起双臂,虚空拱手说道:“尊老,小子进山葬亲,被一只双头兽鸟叼走亲人尸骸,途径长谷又至悬崖峭壁,无路可寻时铤而走险只好徒手下断崖,半空罡风凛冽,小子疏忽大意才从峭壁上跌落,无意中冲撞了各位,还请尊老及前辈们多多海涵。至于尊老及前辈们是何人,小子确实不知。只是在山前古墟客栈中,被一伙歹人射杀了毛驴,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恶徒猖獗,着实可恨!尊老及前辈们还需多加小心,提防这伙歹人才是。”
长风心底乐滋滋美不可言,哪能不知这群人身份,虽然都没穿孝服,一个个的气宇轩昂,不是义兄口中北枫叶家人又会是谁,那句“歹人”恶语指桑骂槐,且瞧这群人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老者及身后众人尴尬不语,这后生也是个机敏狡诈之人,言辞凿凿、滴水不漏,礼数又周到,却又把叶家恶事挑明,还不能过多追问,否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叶家族老岂是心思浅薄之人,爽声笑道:“多谢后生提醒,我等来自北枫叶家,同你目的一样进山葬亲,至于你所说的歹人却是不知。先前我们发现林中有人,若不是你的同伴就是那个歹人。”
长风心中一凌,莫不是义兄李龙环跟踪被发现,又或者是老者在讹诈自己,如今行动受制,不能牵连他,傻傻充愣说道:“小子只身一人,不知尊老言谁。”
族老只是淡淡一笑。
绿水湖边,北枫叶家少主叶灵凰对躺地的昏迷男子一番探脉,脉象代虚,三焦元气受阻,隐隐还有一股外来真气在他体内四处冲撞,极为霸道。
鬼冠李玄天从湖心踏水而来,身上暴戾黑气早已缓和,展现出一位慈祥尊老模样,见叶家女娃娃黛眉紧锁,迟迟拿不定主意,故作愤慨,激将问道:“女娃娃,莫非你学艺不精,瞧不出一二?”
叶灵凰十八少女,原本就性子朴直,哪里受得他人激将,起身辩驳:“本姑娘师家学渊源,岂能治不好他的病。”转头之间,瞧见身后黑袍老者,叶灵凰哆哆后退,脸上浮现骇容,“你,你不要过来,我不是有意借剑给黄襟老爷爷,他自己索要的,你俩恩仇厮杀,与我无关。”
叶家四位客卿此时爱莫能助,刚才湖心一战虽未亲眼瞧见,可是目睹黑袍老者临水浮空而来,不湿片巾,已是江湖仅见的高手。剑狂柳岩本握剑的手心沁出密密汗水,刚才黑袍老者尚未收起浑身暴戾黑气时,自己剑心剑意已如高楼轰然倾倒,此时哪敢妄动分毫。
李玄天对身旁玄孙李凤西畅怀大笑,说道:“真性情,讨人喜爱!你或你大哥不能与叶家女娃娃连婚,实乃憾事。”
湖边一众人等莫名其妙,叶灵凰更是羞愤难平,又不敢造次,憋得粉颈微红。
倒地的李龙环一声接一声的咳嗽,气息愈加微弱。
李凤西着急,对叶家小妹拱手请求:“叶姑娘,还请您速速医治,山鬼李家必有厚报。”
医者父母心,叶灵凰也不忍昏迷男子受罪,从细柳腰间掏出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瓷瓶,倒出一粒红色药丸,扔给李凤西。
李凤西也不是毛糙稚童,接过红色药丸凑到鼻尖嗅闻。
鬼冠李玄天一指夺过红色药丸,塞进玄孙李龙环口中,见李龙环喉结涌动才转头训诫李凤西:“叶家医道通玄,你却不识‘冰心九味丸’的珍贵。”
少女叶灵凰见家学被人尊重,颇为自豪,似乎眼前黑袍老者并没有那么可憎,又怕治病不彻底,到时候眼前黑袍老人怪罪,于是好心提醒:“那粒药丸可以帮助他培元固本,却是消弭不掉他体内一股霸道真气,小女子境界不够,不能疏导。”
李玄天捻起短须,眯眼偷笑,直呼:“可惜了,可惜了。当年风华正茂的叶小妹初入江湖,就让天下豪杰神魂颠倒。如今叶家又出一位才貌双绝的女娃娃,当兴叶家百年。”
叶灵凰眨巴着她那传神的内双凤眼,问道:“你是上代江湖鬼冠李玄天?刚才称赞的叶小妹,可是我曾祖母?你俩故旧?”
“老夫正是李玄天,你曾祖母叶青绝妙佳人,寿终作古,实乃江湖憾事。”李玄天一脸惋惜伤容。
清风唱晚,叶落悲秋。
少女叶灵凰藏不住内心悲痛,凤眼迷蒙,几欲垂泪,看得李玄天忧从中来,好不憋闷,一挥衣袖,背手腰后,“女娃娃,老夫看不得你伤心欲绝。”又对李凤西说道:“这就带你大哥回青城疗伤,你回青城也好,上北域也可,你父亲那里不必介怀。”
说时声止,黑袍鬼冠李玄天已然剑挂长空,留下一抹淡痕在天边,那晚霞娇红似火,丝毫不顾及湖边泪人哽咽。
片刻后,族老及叶齐锦与一众人等抬着跌崖青年从密林中走出,看见叶灵凰婆娑泪眼,以为祖奶尸身已经被双头兽鸟吃食,族老枯手颤抖,拐杖在泥泞中一杵再杵,质问叶柏蓝:“你可见那双头兽鸟踪影?”
叶柏蓝恍然大悟,刚才愣神只为黑袍老者,倒是忘记追寻双头兽鸟踪迹,支支吾吾良久道不出一二。
少主叶灵凰止住眼泪,哽咽说道:“我们赶到时,只见两位奇特老者,并未寻见双头兽鸟身影。”
族老追问:“哪两位老者?如何奇特?”
叶灵凰将刚才所见原原本本道来,说者绘声绘色,听者骇然失色。
族老江湖阅闻博杂,听到“鬼冠李玄天”和“剑圣陆剑平”两个名字,一张老脸颤颤巍巍,不顾支撑的拐杖倒地,痴傻盯着波澜不兴的湖面。
素来冷漠的二叔叶齐锦竟然勃然失色,双眉倒竖,眼中凶光凛冽异常,宽大手掌钳住叶灵凰香肩,大声呵斥道:“老贼陆剑平在哪里?”
少女叶灵凰哪里见过二叔如此失态,肩膀处火辣辣的生疼,她立即指向湖心,哆里哆嗦说道:“兴许在湖心悬浮陨石上。”
叶柏蓝从没见过父亲如此盛怒,年幼糊涂时在北域胡作非为,淫过少女,杀过良民,也只是被父亲一巴掌教训。此时,他只不过替小妹叶灵凰拉扯肩膀上的大手,却挨得叶齐锦决然一剑,冷冰冰的剑锋透过叶柏蓝小臂直飞湖心。
叶齐锦翻身上剑,名剑“荡寇”破音入云,直冲天宵。
所谓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
叶齐锦啊叶齐锦,你可曾为了谁舍身赴死,你可曾为了谁匹夫撼树。三十年前不敢拔剑,此后便一剑不拔,三十年后愤然拔剑,天地已是苍茫。为了谁,又为谁?
晚霞中,火红的云层像似翻滚的血浆,澎湃的怒意在天空半身赤裸的执剑人身周燃烧,“荡寇”剑刃滴滴答答渗透着火一般的鲜血,鲜血一簇一簇在执剑人脚下绽放出绚烂花火。
“啊!百年江湖百事哀,一日成魔一城倾。”族老仰望着天际,接连呕血,气绝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