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元六五二年九月十九,东西南北江湖流传开来两则传闻,引起广泛讨论。
一则是数日前,鱼龙混杂、杂乱不堪的中原江湖有河西霸刀门、嵩山赤阳掌派、中州府柳叶刀柳氏家族被一股无名势力绞杀,门主、掌教、宗主一一暴毙而亡,连同相关的一等一的江湖好手被牵连诛杀。三地相隔数百里,却是同时惨遭事故,由不得江湖中人妄想此三大门派宗族暗中勾结,沆瀣一气,被仇家寻怨上门。至于是哪一股势力所为,江湖中人不敢多想,因为能够同时出动三支人马杀翻大派豪宗,问世间有谁可为、敢为、能为?
二则消息就来的生动有趣,在与洗马府相邻的府城君北城中,走镖行老镖头吴克庸年迈不堪劳力,广发观礼帖要金盆洗手,再为其老蚌生珠的千金爱女比武招亲。
江湖从来就不缺少血雨腥风,数日前三大门派宗族被屠杀的惨案也只是让江湖中人悲其一时,至于背后又有多少未亡人的辛酸苦泪谁人去关注。第二则传闻让整个江湖躁动起来,鎏金的观礼帖制作精美,真材实料,拿去典当行足可兑换白银五十两。那英名传天下的老镖头吴克庸搞一出金盆洗手实在多此一举,江湖中谁人不赞一句老镖头义薄云天,怕是金盆洗手为虚,借机广聚江湖豪杰为其爱女比武招亲为实。数日间,江湖中稍有脸面的人士都会通过各种渠道弄一张老镖头吴克庸的观礼帖,届时既可以亲眼目睹老镖头的老年雄姿,又可以上台展露身手,或可一举成名,或可抱得美人归,总之是百利而无一害。
清晨的洗马镇最为热闹喧嚣,镇上五丈宽的主街道两侧分布大小店铺五十余家,街道上行人接踵而行,叫卖声此起披伏。其中有二十余家店铺做的是贩马生意,其它三十余家依靠兴盛的马匹贸易摆卖些周边产品,或做些衣食住行方面的生意,周边产品有马鞍、马镫、马鞭、马车等。
洗马镇中心的贩马交易相比其它地方有其特殊之处,那就是贸易的店铺中没有真马,只在店铺柜台上一字摆开各类马匹手工绘制的水墨图册,供前来买马的商人挑选,若有看中再由店小二带到洗马河观察真马。由于洗马河一带圈养马匹过盛,洗马镇中心没有多余场地供给实马展览,所以才形成这一套做法,整个洗马镇也得以干净整洁。
清晨,洗马镇僻静地段的君悦客栈门前,老人陆乔和两个娃娃叶灵凰、陆长风正在等待店小二从后院牵出马匹。老人陆乔对昨夜痛饮的《马上醉》烈酒意犹未尽,扯着客栈大掌柜,要求他再卖两坛来。那大掌柜见赏钱丰厚,也不推辞,亲自下酒窖抱出两个泥封古坛。
青年陆长风打趣说道:“陆爷爷,这两大坛美酒带着一路饮一路醉,还真应景《马上醉》,就是酒量沉甸甸的,不便于携带吧?”
大掌柜一脸憨态,笑言:“公子所言在理,前面街市上有皮质酒囊贩卖,用上等鹿皮缝制的酒囊装载《马上醉》最好不过。三匹马搭六个酒囊,行走奔跑不伤马。”
“昨夜那位着男装的乌什么来着?”叶灵凰平淡问向陆长风。
陆长风把垂落的发髻摸向脑后,不假思索答道:“乌兰歆!”
叶灵凰一对内双凤眼贼溜溜的转动,回想到野小子在马窝窝凉棚说道的那句“鸟人弟弟”噗嗤一声笑出口,又严肃说道:“对,对,鸟人姐姐!”
青年陆长风还在回味男装乔扮的乌兰歆英气撩人,听得一句“鸟人姐姐”,直摸悬胆鼻,尴尬异常,问道:“大清早的,你提她作甚,寻晦气。”
叶灵凰不以为然,双手叉腰,反驳道:“姓陆的都好色,一夜长眠还能念叨出鸟人姓名。”
陆乔老人一脸尴尬,瞪眼吹须,吭哧说道:“叶丫头不知羞耻,鸟人鸟人的,岂是大家闺秀的言辞。”
叶灵凰撇一撇红唇,指着远处街市催促道:“快走,你们去购买酒囊,本姑娘要挑一身素雅男装,让你们看看什么叫英姿飒爽。”
洗马镇正中心,有一家百年贩马老店铺,店主是一位粗犷的北方汉子,虎背熊腰,穿着鹿皮短袄,开口都是“俺们”不停。他正在柜台后面摆弄新绘制的水墨图册,图册首页绘画的是他那匹意外寻获的黑鬃马王,画工极其精致,那黑鬃马王临风回首嘶鸣状,翻起的嘴唇露出两排整齐牙口,背上细丝鬃毛以工笔绘制得栩栩如生,活生生将黑鬃马王矫健的颈背肌肉线条展现得酣畅淋漓,那四肢四蹄以浓墨铺陈,更能体现黑鬃马王脚力非凡。
突然,一只折扇揽去柜台面上的图册,粗犷店主神游未定,惊呼一声“小心”,他抬眼看见五人围着己方柜台,前面一位英俊秀气男子左手背腰,右手以折扇托着图册,后面四位有花甲老人、奇装异服大汉、断臂小哥。粗犷店主镇定心神,在柜台后躬身对前排冰蓝色长衣的公子哥施礼迎道:“尊敬的贵公子,欢迎光顾孙字号马店,俺们店是百年老字号,拥有各色各类马匹两千余,无论您是单买一匹还是成群采购,俺们店都能满足,不是俺们夸海口,在这洗马镇,提及孙字号马店谁不竖起大拇指赞一个‘马俊’。”
那柜台前冰蓝色长衣的俊美男子正是乔装打扮的大漠乌烟阁乌兰歆,她抛开水墨图册,以折扇遮面,一脸的嫌弃,说道:“孙老板说话请离我远些,一口的葱蒜味。”
乌兰歆身后众人悄悄挪后两步,隐隐侧身憋笑。
那粗犷汉子孙老板不怒反喜,眼前英俊公子说话比自己还耿直,讨人喜欢,立即半捂嘴巴继续说道:“公子莫怪,俺们就好葱蒜那口,早中晚不食用,一天浑身不嘚劲。”
男装乌兰歆皱眉屏住呼吸,用折扇在那本画册首页上指指点点,又收回折扇继续遮鼻问道:“孙老板,就那匹黑马吧,开个价。”
孙老板摩挲着一双肉掌,犹豫说道:“不瞒贵公子,这匹黑鬃是俺们镇店之宝,不说宝马血统如何纯正,单就这匹马的身段、脚力,当之无愧的洗马河上马王。”
乌兰歆实在受不了对面粗犷男人喷出的葱蒜味,后撤几步,让身后众人散开别挡住店铺口吹来的新风,“行了孙大老板,你也别吹嘘,我家马槽里就有几匹类似的黑马,你痛快开个价。”
孙老板止住憨笑,严肃问道:“贵公子,不用先去洗马河看看真马?”
乌兰歆实在耐不住性子,责问说道:“看孙老板是个粗犷汉子,论起生意倒是一副婆娘墨迹相。”
孙老板见对方一身名贵配饰,把心中底价抬高足足两成,伸出右掌比划一个八字,斩钉截铁说道:“一口价,八千白银!”
乌兰歆眼神犀利,盯着对面孙大老板的粗狂面容,看得他心里发虚。
就在此时,店铺门口传来一声“贼小子,今天你可算落单,还我剑来。”
乌兰歆转头望向店铺门外,只见族仆乌兆用残臂挡着一男子去路,她快步走出店铺外,用折扇敲击族仆乌兆的脑袋,说道:“鲁莽总有一天会断送你的小命。”乌兰歆手捏折扇,行了个拱手礼,笑道:“真是巧缘,莫非公子特意前来还剑?”
身背黑芒钝剑的陆长风刚才在闹市随意走动,没走几步路不巧遇到店铺门口立桩的鹰钩鼻男子,未等调头就逃,那残肢鹰钩鼻乌兆就拦在身前,向自己索要身后剑,这时又见男装打扮的英美女子乌兰歆,镇定下来,抬手还礼说道:“乌姑娘好巧,以为昨夜你们已经离开洗马镇,不曾想今日还能碰上。”
乌兰歆双眼秋水含情脉脉,“公子那位老爷爷不声不响就把我们一众人等撵出客栈,哪里敢再回客栈叨扰。今日有缘,再言还剑,公子不要怪罪。”
陆长风头痛如麻,那乌兰歆口口不离索剑,自己武功不济,被明抢了去也好在叶灵凰那臭丫头面前站直腰板,只是这乌兰歆礼数有加,言辞婉约,着实让自己为难。陆长风习惯性的用右手食指摩挲着悬胆鼻梁,迟迟说道:“陆爷爷说此剑于你不祥,我也不忍心让此剑误你,实在抱歉。”
昨夜离开客栈后,乌兰歆本欲带人连夜赶至君北城,乌烟阁十大尊者的花甲老翁对自己言说,君悦客栈中对饮的黄襟老者来历非同小可,以他初入化境的修为只能感应到黄襟老者内力深厚、古井无波,与那天人合一的陆地神仙境差不离,至少是个化境巅峰高人,而百年江湖人才凋落,花甲老翁在壮年时听闻过扶云观日的孤独不败、剑仙剑圣等一代强者名号,黄襟老者高龄有寿,只怕位列其中。
此时,乌兰歆听闻对面第二回遇到的男子称呼昨夜黄襟老者“陆爷爷”,她的内心震撼如巨浪滔天,莫非是那三痴剑圣陆剑平?又不敢多问,免遭忌讳。
乌兰歆身后花甲老翁同样是个明白人,一个陆字姓已然猜出黄襟老者身份,他初入化境修为,知道武功抵达暗境巅峰后再有寸进只怕比登天还难,要不是乌烟阁主帮助他破境突围,就怕临死也是个江湖高手,仅此而已,远远不能比肩上代江湖问鼎之列的那群仙魔鬼怪。
乌兰歆沉稳心神,再不敢提及“还剑”二字,特意询问:“公子也贵姓陆?”
陆长风淡然一笑,鬼知道自己姓什么,从小孤儿,不过既然之前在陆乔老人面前自称陆长风,以后陆这个姓跟随自己到老也不算吃亏,师父陆剑平的名号足以威震江湖,“嗯,乌姑娘不要总是公子公子的喊,叫我陆长风就行。”
一声银铃般女子声音传来“野小子不知出自哪个山脚旮旯,自然不敢以公子自居。”
如此尖酸刻薄,陆长风不用回头就能猜出发声女子是那叶灵凰。只见一袭莲青色水缎长衣男装搀扶着黄襟老人款款走来,那莲青色水缎长衣正是男装乔扮的叶灵凰,她以长帛束起发髻,,还真是英姿飒爽。
男装叶灵凰来到众人跟前,对着男装乌兰歆拱手,顽皮说道:“乌姐姐,小生这厢有礼了。”
乌兰歆随是偏远大漠中长大,却也眼光不浅,眼前这位古灵精怪的叶家小姐确实讨人喜欢,只盼是友非敌,她学着叶灵凰古怪模样回礼道:“叶公子英俊,小女子只盼公子垂爱。”说完拉起叶灵凰粉嫩小手,互相作乐。
那贩马的孙字号店铺孙老板见刚才贵公子在门口迟迟不返回议价,粗犷汉子实在内心煎熬不过,大步流星走到店铺门口,对贵公子高喊:“公子,黑鬃骏马不可多得,迟一时可能就没了。”
乌兰歆嗔怪道:“孙老板自可去牵马来,少不得你的银子。”
叶灵凰好奇询问:“姐姐买了一匹什么马?”
乌兰歆牵着叶灵凰的纤细玉手,径直走进店铺,拿起柜台上的图册,指指水墨骏马说道:“这匹黑鬃俊马已是马王,脚力非凡,妹妹若喜欢,姐姐赠予便是。”
陆乔老人跟进店内,瞧一眼图册首页所画骏马,赞叹一句“神韵非凡,确实马中极品。”
叶灵凰突然想起什么,噗嗤笑出声,对乌兰歆笑道:“姐姐有所不知,昨日进镇之前,在洗马河附近,有人吃马王的飞醋,有马骑不得。”
陆长风在店铺外听到叶灵凰的讥笑,恼羞成怒,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哦!妹妹说的可是那店铺外陆公子?”乌兰歆故意问道。
陆乔老人何等精明,一个陆字,只怕眼前不寻常的乌姓女娃娃已然猜出陆剑平,不然她为何故意亲近叶灵凰,而不敢正眼瞧自己,试探询问:“女娃娃,老夫要南下,可愿意一同而往。”
叶灵凰内心一颤,陆爷爷突然提及此事为何,再往南边走,下一地应该就是君北城,那乌兰歆不见得非要往君北城而去吧。
那乌兰歆也是个玲珑剔透女子,心中盘算该如何应答才能自然而然。
恰巧,店铺孙老板牵回黑鬃骏马,乌兰歆转身对叶灵凰一侧黄襟老者恭敬说道:“老前辈,小女子临行前,家中长辈吩咐一些要事要办,洗马镇只是第一站,遗憾的很,不能与老前辈南下同行。”
陆乔老人只是点点头,不再言语,缓步走出店外。
叶灵凰见老人已走,也懒得跟她虚以为蛇,辞别说道:“姐姐再逛逛,妹妹我就不陪着,有缘江湖再见。”
乌兰歆点点头,说声“江湖再见”,转念又对店铺外的陆长风喊道:“陆公子,今日起,宝剑正式归你所有,还请珍爱。”
半晌过后,乌兰歆骑着黑鬃骏马带领大漠乌烟阁众人横穿洗马府城,出西门走上西南尘道。
一直默不作声的花甲老翁赶马与乌兰歆并驾齐驱,低声说道:“洗马镇上,黄襟老者应该就是陆剑平,老家伙活成人精,无端冒出的一句话就打乱我们所有部署。”
乌家贵女乌兰歆默然点头,又笑道:“我已向他表达没有敌意,那剑圣陆剑平此遭江湖行走也不知目的,只盼他袖手旁观。”又转头对族仆乌兆说道:“吩咐下去,不得有人跟踪黄襟老者,另外通知其余两支人马,原有计划有变,下个月中西蜀青城山汇合。”
鹰钩鼻断臂男子领命转过马头,正欲背道而驰,又听到主子乌兰歆吩咐“通知他们以后行事要更慎重隐秘,不要暴露任何马脚。”
乌兰歆对奇装异服的两位中年人抱拳又说:“二位叔叔,稍后请换身衣服,隐秘行事,不辜负阁主重托才是。”
两位中年人点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