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斜阳余晖洒在洗马河畔，一匹又一匹高头俊马在水边徜徉，两岸草皮早就被啃食的光秃秃的，喂马人索性把干草料直接倾倒进洗马河，顺着水流往下，被两岸马群入水分食。瞧那匹乌金铮亮的黑鬃，线条匀称，骨架宽大，仰天长鸣下，周遭马群尽皆垂头，颇有马王风范。它的一声悠长嘶鸣，竟引得青年陆长风胯下白鬃母马驻足，任他脚蹬再三敲击马腹也不走动半步。
少女叶灵凰嗤笑道：“野小子，你这白马思春，怕是你要跟着要露宿荒野，我与陆爷爷先行找间客栈休息。”
陆长风哭笑不得，拱手说道：“叶少主风姿绰约，家马也是多情。”
叶灵凰“哼”一声扭头便走。
老人陆乔望着马群中鹤立独行的黑鬃赞叹道：“王者风范也！”
眼见二人在路面上拉出长长背影，陆长风只得下马，生拉硬拽缓缓跟上。
洗马镇距离府城有十里，镇上来自五湖四海的畈马客商云集，尽管是天色渐暗，主街道上依旧喧嚣。白马三人穿街走巷，寻找可以落脚的客栈，每每路过一家客栈，都有热情的店小二上前止马询问打尖还是住店。
叶家家主叶灵凰很是挑剔，要么嫌弃这家门脸不正、尘埃遍布，要么嫌弃那家喧嚣吵人、臭气熏天，把热情的店小二气得脸红脖子粗。
出生草野的陆长风见不惯那丫头的娇惯任性，奔波一天早就累得骨头散架，还要跟着叶丫头四处游荡，心中有气不好发作，毕竟最终还得靠她出钱买单，这才感慨，“有钱就是大爷！”
最终，靠着寻问路人，白马三人来到洗马镇外一处僻静客栈门前，门脸匾额上写着“君悅客栈”。
客栈店小二见三名来者气宇轩昂，尤其是那白马少女衣着高雅、姿态万千，不敢怠慢，大步流星跑出店外招呼，“尊敬的三位客官，小店舒适宁静，饭菜可口，院中还有丹桂飘香，定能让来客感受到宾至如归。”
叶灵凰也不搭话，搀扶老人陆乔径直入院。
君悦客栈大掌柜早就透过门帘瞧见走前的一老一小来头不简单，候着腰身，堆起满脸浓笑说道：“尊敬的贵宾，车马劳顿，小店服务周到，保证你们宾至如归？”
叶灵凰一摆手，搀扶陆乔老人落座在大堂中间八仙桌上，说道：“掌柜的，要三间你们店最好的厢房，再来一桌拿手菜肴，不可口不要怪我们砸了你君悦的招牌。”
大掌柜见小姑娘说的底气十足，那老者更是深藏不露，自不敢轻慢，立即吆喝后堂：“拿手八大碗一桌，《马上醉》一壶。”又对小姑娘惭愧笑道：“尊敬的客官，小店天字号厢房已经住满，但是地字号厢房还有三间，却也是整个洗马镇到府城里头最好的厢房，青砖铺地，家具古朴，更有顶级龙涎香薰，靠窗可观洗马河，凭栏可赏月下桂。”
叶灵凰蹙眉不悅，往八仙桌上扔出十锭金宝，说道：“我家老太爷喜欢清净，客栈环境还算典雅，劳烦掌柜的清清场子。”
正在喝水的陆长风喷呛出满口水雾，对叶灵凰说：“住一晚就走，叶大家主至于一掷百金吗？”
大掌柜瞧着桌面上金灿灿的元宝，双眼泛光，钱难赚、屎难吃的大道理他懂，摆出一脸真挚歉意笑容，说道：“尊敬的客官，小店原本住的那些杂乱商旅倒是能劝退，可天字号厢房里住着几位与您三位身份一样尊贵的客人，小掌柜吃罪不起呀。”
叶灵凰还要争执，陆乔老人伸手摸回九锭金元，对叶丫头和颜悦色说道：“叶丫头呀，出门在外，予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又对眼前候着腰的掌柜说道：“就那三间厢房，先上酒食。老夫好酒，只管上最好的酒。”
客栈大掌柜这才长舒一口气，笑颜逐开说道：“尊敬的老人家，您大可安心，小店的《马上醉》是整个洗马府最好的烈酒，喝上一壶策马扬鞭别提那番逍遥快活。”
说话间，已有数名店小二端上一桌八大碗汤汤水水珍馐，古坛泥封被启开后，顿时酒香四溢。
那青年粗衣陆长风悬胆鼻头耸动，咧开嘴角，笑呼：“好酒！”
这时，从客栈大堂东侧木质扶梯走下五位人影，借着堂屋灯烛火光，陆长风看清那五人，排头的是一位冰蓝色长衣俊脸青年男子，五官精致，英美秀气，就是身材娇小些。他的身后跟着鹰钩鼻俊俏男子，分明就是白天马窝窝凉棚中的自称乌兆的男人。再往身后是那两名奇装异服的中年人和一位花甲老翁。
陆长风立刻埋脸吃饭，不敢再抬头打探。
只听一声男子惊呼“是他们！”就有一阵轻缓脚步声走来。
为首的冰蓝色长衣秀美男子躬身见礼，声音清脆悦耳，像是妙龄女子的，说道：“晚辈乌兰歆拜见江湖长辈！”她见八仙桌前三人并不停筷搭理自己，再次拜见说道：“大漠乌烟阁乌兰歆拜见江湖长辈！”
少女叶灵凰抬起来，见眼前男子躬身施礼，那身段玲珑有曲，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发髻束在脑后有蓝色绸带飘垂，心中已是了然，分明就是一位妙龄女子男装乔扮，估摸着年龄应该比自己只大不小，大也大不出五岁。
老人陆乔放下遮面的酒盏，露出他那副鹤发童颜，细眼打量后，从嗓眼里咕噜出几个字，“小娃娃，坐吧。”老人只是眼光一扫对面长椅，又端起酒盏抿酌。
那位自称乌兰歆的男子抬起身，淡然一笑，举步上前端坐在桌前，自顾自的拿起桌上一只空酒盏，满上一杯，环敬道：“白天家仆多有得罪，还请诸位高贤海涵。我先干为敬！”说完他一仰脖子，饮尽。
陆长风起先没有细看桌前秀美男子，等他仰脖饮尽酒盏时，才注意到他那粉嫩脖颈上并无喉结耸动，再定眼扫去，只见秀美男子柳叶双眉、秋水明眸、皓齿芳唇，虽是男装，已然知晓那桌前之人是一位美妙佳人。
老人陆乔盘起双腿，找了一服惬意姿势斜靠在长椅上，缓缓说道：“老夫，不认得什么大漠乌烟阁。女娃娃男装也是玲珑有致，想来女装打扮不比叶丫头差多少。”陆乔老人说完还美滋滋“哈哈”作笑，以右手中指虚空轻点古坛，只瞧得一弯酒水如悬挂彩虹，飞入乌兰歆的酒盏中。
陆长风汗颜，心中腹诽糟老头老不正经，要不是知道糟老头武功修为深不可测，一定认为就是一个老流氓。
对面乌兰歆嫣然一笑，索性抬手脑后放下束发，只见青丝如瀑，柳叶弯眉，淡如秋水。她颔首对着另一方位的叶灵凰宛然一笑，又对桌前老人笑道：“家中长辈也是如同眼前老爷爷一般慈眉善目，小女子唐突拜见，还请老爷爷勿要怪罪。家仆出手伤人实在罪该万死。”转头对客栈右侧扶梯下的鹰钩鼻男子吩咐道：“乌兆，你可斩去右臂，向贵公子谢罪。”
那名被称乌兆的鹰钩鼻男子，咧嘴苦笑，也不多言，转身抽来奇装异服中年男人腰间佩刀，一挥之下已经斩去自己右胳膊，客栈堂屋内回响一声闷哼。
客栈大掌柜哪里见过突如其来的血淋淋的场面，惊吓呆立当场。
青年陆长风陡然站立，高呼“不可”二字还未出口，已然见到横飞出去的胳膊带着血水滚落在门外。
老人陆乔轻叹一声，“吧唧吧唧”两口，说道：“好酒！就是血腥气重了些。”
对坐的乌兰歆笑眼如丝，又转头对身后众人说道：“老爷爷饶命，还不快滚。”
右侧扶梯其他三人急忙搀扶断臂男子出了客栈。
乌兰歆又说：“小女不才，替老爷爷出了这个恶气。不知道老爷爷可否满意？”
老人陆乔斜眼看了看那女子桌前酒盏，说道：“嗯，不错，是个机灵女娃！”
乌兰歆心思玲珑剔透，刚才眼前老人一指轻点，酒水飞溅而来，功力高浅不言而喻，难怪白天家仆乌兆垂头丧气说是弄丢了一柄宝剑，被一位百岁高龄江湖老人震慑。乌兰歆端起酒盏又一饮而尽，说道：“老爷爷，可将那柄宝剑归还于我？”
八仙桌左侧的青年陆长风一个白眼，刚才还心中赞叹这名女子好生了得，两盏烈酒下肚面不改色，原来一番说道只为自己背后黑芒钝剑，再看老人陆乔如何处置。
陆乔老人又一指虚空轻点古坛，又见一线酒水灌入乌兰歆的酒盏中，他缓缓说道：“女娃娃讨人喜欢。那柄剑可是西北铸剑世家卢家的物品？”
乌兰歆老实回答，“应该是吧。”
老人陆乔点点头，示意她再喝一盏，待对面女娃娃喝完第三盏烈酒，才放声言道：“你们乌烟阁是个什么情况，老夫不知也不想知道。女娃娃爽快，老夫也不含糊。剑已经交由长风小子保管，只要他同意归还，老夫无话可说。”
乌兰歆侧身看向八仙桌一侧男子，衣着粗陋，长相还算入眼，微笑言道：“公子身后宝剑是我乌家先得手，还请公子赠还。”
野小子陆长风背上宝剑来历不明，侧边女子又妩媚动人，既然正主认领，他也有意归还，正欲起手取剑，桌底下脚尖传来一阵巨疼，抬眼就看到叶灵凰大眼瞪着自己，支支吾吾说道：“这剑，这剑，由她说了算！”陆长风指向对面正襟而坐的叶灵凰。
叶灵凰气不打一处来，姓陆的没一个好东西，老不正经，小不羞臊，老的遇事推给小的，小的遇事推给自己，开口说道：“姐姐能说会道，就想骗走我们的剑。怎么不说我这柄断水剑也是姐姐的私货。”
乌兰歆内心气愤，眼前小姑娘娇小动人、花容月貌，比自己还美上三分，要不是上方位老人武功深不可测，来历不明，自己又何必低眉顺眼的祈求。乌兰歆眯眼笑说：“妹子水灵，情郎俊俏，天生一对璧人。”
叶灵凰“呸”一声打断她的话语，怒声说道：“姐姐若喜欢，连人带剑一并拿走便是！胡咧咧个啥。”
乌兰歆抿嘴偷笑。
陆乔老人原本也不是舍不得那柄黑芒钝剑，见不得长风小子遇到美貌女子就流哈喇子，有意为难于他，看到两名女娃娃斗起嘴来，也是头大如斗，插言说道：“女娃娃，听老人家一句劝，那黑芒钝剑来历非同小可，你驾驭不了，留在身边只会招惹祸事。”
乌兰歆见磨了半天嘴皮子也没讨到好，心中还有事牵挂，就起身盘起秀发，说道：“敢问老爷爷高姓大名，乌烟阁改日必来拜会。”
老人陆乔一时语塞，跟长风小子对眼相望。
北枫叶家家主叶灵凰气不过对方言辞间的威胁，站起身，抱剑说道：“老爷爷世外高人，姐姐想找也不一定找得到，有事尽管来找我北枫叶家！”
老人陆乔把右手大拇指伸向叶丫头眼前，赞叹“牛气！”
男装乌兰歆拜别，留下一句，“得空，一定去北域医道玄祖的叶家拜访。”说完扭头潇洒而去。
陆乔老人滋溜着酒水，啧啧叹道：“姓乌的女娃娃不简单呀！沉稳果决，貌美年轻，武功不弱，叶丫头不该把事情揽到叶家去，那黑芒钝剑老夫赖着无妨的，只是不知道那乌烟阁有何企图，护在乌姓女娃身边的两名奇装异服中年人有暗境巅峰修为，那名花甲老翁初入化境，这一行人足以在中原江湖挑起腥风血雨。”
叶灵凰凤眼如梭，殷勤的给老人频繁倒酒，说道：“我不信就为一把来历不明的剑，叶家就要遭逢大难。况且有陆爷爷在，小女子宽心的很。”
“哼！”陆乔老人叹气又说道，“那乌兰歆何止心狠手辣，一句话就要了人的胳膊，你叶家有此一难，老夫必会出手相助。只是百日消亡，你又有何依靠？”
叶灵凰眼眸闪动，不再言语。
“算了，酒足饭饱好睡觉！”陆乔老人说罢，让掌柜带领入厢房安歇。
陆长风回到厢房，摩挲着黑芒钝剑，内心五味杂陈，想到美貌的乌姓女子说过要上叶家拜访，就替叶灵凰多一份担忧，早知江湖多风雨，当初何不做个逍遥山野村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