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声破空之音“嗖嗖”袭来,长风一对招风耳颤栗,只见他右脚踝绷直斜斜刺下,踢出两粒顽石击中虚掩的院门,“砰砰”两声后院门合拢,然后又传来箭矢穿透木质纹理的“咚咚”声。
老梁头护在老伴身前,对长风说道:“示警箭!像这样隆重的殡葬礼节,主家怕不知礼数的人冲撞,会提前射出响箭警示我们退避。小哥,快随老汉进屋去。”
长风将老驴嚼绳栓到房屋立柱上,正欲转身进屋,只见院外帆滚旗涌如洪流攒动,近百来号人的殡葬队伍素衣一片、庄严肃穆,前有乐师开道,灵棺跟后,然后有仆人抬着各色祭品,殿后的有一行黑白哀旗。
长风被那具油黑漆木棺椁吸引,只见四乘白驹牵引着一架黑漆木灵车,绣着一片硕大红色枫叶的白绫盖在棺椁上,一身素服的中年男子坐在灵车行辕上牵拉着缰绳控制四驹行动。
长风愣愣望着,棺椁上跪坐着的分明是一位少女,粗麻斩裁做成的上衰下裳裹着她那娇小身躯,黑麻紧紧勒住腰肢,六升布裁剪出的丧带垂在乌黑发丝间,肩上斜靠着一顶白面油纸伞遮掩住半张脸庞,若隐若现的哀容凄然却婉约动人。
棺椁上的红枫、纸伞上红枫,哀旗上红枫,在秋风那双朗星眸子中闪烁,或许是这支队伍所属家族的族徽,或许是棺椁中亡者的代表符号,他出游资历尚浅,道不明其中一二。
突然,队伍中有名仆者点燃一串炮仗,惊得屋檐下老驴“嘎嘎”作响,声音很是刺耳,长风刚要去进行安抚,不防一支白翎羽箭突袭而至,穿透老驴脖颈,老驴被箭矢射杀倒地后鲜血浸染一地。
长风怒目盯向队伍里搭弓收弦的人,内心愤愤不平,要知道一路行来亏得有这老驴相伴,另外那红鼻子老头的木棺也是沉重,没有老驴拖拽何以进山。
说时迟那时快,长风已然纵身闪跃突前,如苍鹰博兔般势如破竹窜进行列队伍,欲将射箭者擒拿用作劳力,却不想那名仆者模样的人身影未动,单凭一身环绕罡气已将他逼出行列。
长风双腿在尘土里后滑出数步才停住身影,内心错愕不已,记得红鼻子老头弥留之际叮嘱自己不要恃武逞强,江湖水深,能苟活做个逍遥凡夫俗子何尝不是幸事。
殡葬队伍缓缓向前,仿佛无事发生,有人丢来一袋银钱,落在长风脚下,像是在打发乞丐。
长风弯腰捡起钱袋,抖了抖,分量不轻,想起刚才鲁莽行事后怕不已,果然江湖水深,区区一名豪族仆人就有了得身手,但是自己若一剑在手,使出偷学于红鼻子老头那里的“飞斩天雷”剑式,未必不能取胜,怪只怪老头穷酸,答应要传给自己的青叶剑也被他换作了酒钱。
不远处,棺椁上跪坐的少女瞥来轻蔑眼神,长风感到脸颊绯红,只是小人物初入江湖,不为饱腹何谈名利!长风觍着脸收起钱袋,耳边九幽葬魂曲萦绕,望着一路人马渐行渐远,悻悻然回到客栈。
客栈老梁头已经拿出一卷草席盖在老驴尸体上,用来挡住古墟上飞扬的沙尘,看见长风靠在车尾惆怅若失,笑言道:“老汉家后院还有一头健牛,只要押金百银,待小哥原路返回时还了老汉健牛,押金全数返回。”
长风也不扭捏,交上那袋银钱刚好够数,在老梁头的帮助下套好牛车,然后用死驴换成两坛老酒和数斤卤肉,坐上牛车就作告别。
蜀中山川俊美,地势多样,青峰竞艳,丹壑争流。
蜀中山鬼李家驻山青城,那里诸峰环峙,状若城廓,有丹梯千级,更有曲径通幽。江湖多峥嵘,岁月静如梭,山鬼李家守着青城山已有五百年岁月,不同于其它地方的世阀巨族爱好争芳斗艳,山鬼李家仅仅凭借一本《山鬼说》占了江湖三分势。
李家每任家主武道上有多骇人听闻不得而知,却要穷尽毕生精力谱写一本《山鬼说》,该书总能道尽那一任家主所处的时代江湖逸闻趣事。
书中主要内容分为两榜和杂谈,一榜有名门大派望族榜称之为山榜,二榜有人杰鬼雄神兵榜称之为鬼榜,杂谈内容庞博说尽江湖隐秘趣闻。江湖人士在茶前饭后所聊之云云,要么来源于流言蜚语,要么出自《山鬼说》。
在青城山李家大屋一间幽静书房内,当代家主李策隐正在翻阅从各地汇总而来的手信,身前书桌上摆放着一只龟甲,李策隐的小儿子李凤西斜靠着窗台栏柱,正逗弄着百灵笼内的百灵鸟。
该子体貌修长,尤其是那双逗弄鸟儿的手纤细润滑,浑身透着一股鬼魅胭脂气。
李策隐放下手中书信,浓眉紧锁,眼前小儿子扭捏作怪看着来气,不见他有何动作,只见到左手中紫砂壶口飞出水滴射向窗台百灵鸟。
刹那间小儿子李凤西一个兰花捻指已然摘住射来的水滴,伸出纤细手指喂给百灵鸟食用,之后软音笑言道:“父亲!瞧您肝火过旺,我那还有几两贡菊和明前新茶,等会让丫鬟送来。”
李策隐一甩袍袖,左手紫砂壶换到右手,深饮一口浓茶平心静气,低沉蜀音言道:“老子看你就来气,没事少在我眼前晃悠。外人都说我山鬼李家行事诡异,多些阴郁之气也不算什么,可不曾有你这般女子娇柔魅惑之态。”
“儿子从小就惹你不爱的,您老人家将就着看,实在碍眼,我也只好学着大哥外出游历。”李凤西走到书案前落坐,眯起丹凤眼,戏虐的盯着李策隐。
“你大哥年前外出游戏江湖,上周抵达北域枫叶城,昨夜收到他的飞鸽传书,信中说北枫叶家那个老婆娘三天前挂了。”
吃惊错愕的李凤西心里一阵嘀咕,这《山鬼说》杂谈篇里写着北枫叶家为医道玄祖,万千气象可兴一方,史元前登顶过一位女性陆地神仙,以医入道,悬壶济世,泽被一方,尔后的北枫叶家在之后的史元五百年里也是常入前十甲的豪门大家。
李凤西追问:“父亲,你所说的北枫叶家那个老婆娘可是鬼榜人杰中的菩提子叶青?”
李策隐眼中小儿子似乎对江湖之事不并感兴趣,好奇问道:“你小子平日里大把的时间尽花在钻研蜀绣上,今日怎么有兴趣跟我唠叨江湖中事。”
李凤西笑颜如花,说道:“我到想起一人,是那叶家后辈叶灵凰,五月初时,她带随从进了我们蜀中峨眉山采药,那时我正巧在峨眉山采青得以撞见,那小女子却有天人之姿,生得乖巧玲珑,比起咱蜀中女子的泼辣靓丽更是显得超凡脱俗。归来后,我特意翻阅家书《山鬼说》,得知北枫叶家老家主叶青惯用金针,绝学《金针通阴阳》能活死人肉白骨更能杀人无形,不知道她武道境界到了几何?”
李策隐品了一口茶,叹然:“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是第一重境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又是一重境界。众里寻他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也是一重境界。立守得,人生三境界又何尝不是武道三境界,暗劲修为才算有资本立足江湖,化境已入江湖巅峰,在此境界守上一辈子未必能突破大乘得到陆地神仙境。”
讲到这里,李策隐稍有犹豫,“三十年前,为父仗剑游江湖时被宿敌重创导致心经阳脉受损,性命堪忧。你爷爷何等骄傲的一个人,带着我在叶家祖庭跪拜三天,只因两家祖上纠葛,叶青百般刁难不肯救治,后来你爷爷为保我命,承诺自废武功,叶青对我施展《金针通阴阳》后,不仅保住了我性命,也保住了我原本的暗劲武道修为。那一手《金针通阴阳》,不是武道化境绝然不可施法。”
李凤西收敛起满脸戏虐,剑字秀眉拧巴成川,江湖多恩怨,况且死者已矣,他收起万千感慨言道:“父亲,我已及冠,想入那江湖潇洒走一回。”
李策隐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似在沉思,“你大哥天资聪颖,及冠之年已入暗境,当今江湖武林人才凋零,暗境修为也可称一方宗师,我才放心他四处闯荡历练心境。至于你……入了暗境再议。”
刹那间一阵罡风吹过,李策隐书房关闭的房门“哐啷”一声炸裂开,一袭黑衣飘然而至,恍惚间,黑衣已然端坐在桌案前椅子上,那黑衣沙哑且低沉的嗓音说道:“李策隐!沽名钓誉、食古不化,也敢教起晚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