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沉,晚风徐来。
粗衣青年陆长风沿着城门大街朝祥云客栈走去,途中被一位扛着冰糖葫芦架的少年挡住去路,少年估摸着有十六七岁,嘴上已经长出青青的胡茬子,相貌憨厚,两眼清澈。
少年把冰糖葫芦架扶正立在地面上,看来木架子很沉,他空闲的另一只手揉了揉稚嫩的肩膀,腼腆一笑,说道:“大哥哥,来串冰糖葫芦呗,正宗的本地野山楂,酸甜可口,生津止渴。”
陆长风此时的确感到口渴,伸手摸向腰间,才想到钱袋早被贼人摸了去,尴尬得笑了笑,委婉说道:“我不喜欢吃甜食。”
少年从冰糖葫芦架上摘一串出来,伸到陆长风面前,央求道:“大哥哥,真的很好吃,买一串回去送心上人,保证抱得美人归。”
陆长风只觉得眼前小子很有意思,若有钱必定买一串尝尝,苦笑道:“我钱袋被贼人偷了去,还是算了。”
少年悻悻然,看看架子上仅剩的几串,咧开嘴,笑道:“大哥哥,送你一串,就当安慰你丢了钱袋,也算帮我减去几分重量。”
陆长风青涩的脸庞上浮现真心笑容,看着眼前比自己矮得多的小子,拱手谢道:“那哥哥我就义不容辞,多谢!”
少年心满意足,扛起重重的冰糖葫芦架子,继续他的吆喝买卖。
等到临近祥云客栈,陆长风迎面撞上一身紫衣,恍惚间只觉得眼前姑娘清逸脱俗,宛如仙子般冰清玉润。
“喂!野小子,你走路不带眼睛的吗?”
陆长风定睛一瞧,发现是换回一身紫衣裙的叶灵凰,她的剑挡在胸脯前。
陆长风只觉难堪,杵着不知如何回答。
叶灵凰毕竟少女芳龄,见到野小子手上拿着一串冰糖葫芦,笑颜逐开,一把夺过那串冰糖葫芦,只字未提就含住一粒红糖山楂,嚼了嚼,一脸陶醉,瓮声瓮气说道:“饶你这次冲撞!”
陆长风庆幸,心念要是叶丫头平时对自己不那么凶巴巴就好,这一路江湖,有绝色佳人陪伴,也是妙极。
叶灵凰拿冰糖葫芦的竹签戳了戳野小子,埋怨道:“发什么呆?随我去个地方。”又见野小子粗衣上油污一片一片的,皱眉说道:“等会给你买身新衣服,邋里邋遢的,与你同行实在让本姑娘难堪。”
陆长风摩挲一下鼻梁,“嘿嘿”笑道:“叶姑娘明艳动人,不换身贵气的衣服还真不配你。”
叶灵凰笑得凤眼如梭,一高兴就牵起陆长风的右手往不远处的一家制衣店走去。
城门街街角制衣店的裁缝老板,正蹲在店铺前吃着一海碗面条,看到一对英俊貌美的璧人走来,立即放下碗筷,殷勤笑道:“二位小客官,本店男女服饰均有,老字号,童叟无欺。”
走前的芳龄少女正是叶灵凰,她把陆长风推前,对裁缝老板说道:“店家,给他来一身得体的衣物。”
裁缝老板躬身往店内邀请来人,等两位小客官在制衣店内看上一圈,热情说道:“这位公子,喜欢什么颜色的,看您身线匀称,穿那深衣最为合适,不知道公子喜欢何种颜色?”
陆长风看着店铺内满墙挂着的服饰,有点不知所措,见店家指向的一件衣服,点点头,“就来身白色吧!”
叶灵凰嘟嘟小嘴,不满的摇摇头,对陆长风说道:“你没有那书生气,穿什么白色深衣。”又对店家说:“给他来件淡青灰的圆领袍,对,就墙上挂的那件。”
陆长风接过老店家递来的衣服,跟随他走进内堂。
不多时,从内堂门帘中走出一位俊朗青年,宽肩窄腰,额宽鼻挺,颇为英俊,就是走起路来扭扭捏捏,特显小家子气。
叶灵凰捧腹“哈哈”作笑,扔给店家一块银子,说道:“就这身,野小子稍微打扮下,也能遛出去自称少侠,不错不错。”
北枫叶家少主叶灵凰领着青灰色长袍陆长风,在洗马府城中兜兜转转,经过当地人指点,来到一家医馆前。
在一排商铺店面中,医馆占有三间,门脸上挂有一副烫金招牌,《医道玄祖》四个大字尤为醒目,有问诊堂、中药堂、煎药堂三间,进出的病患很多。
陆长风穿着青灰色长袍新衣,还是觉得别扭,不知道手往哪搁、腿往哪站,看到医馆金子招牌,“喝”一声叹道:“叶家在医药一途真牛气!”
叶灵凰淡然说道:“做生意嘛,都得自夸点。出了洗马府再往南,就没叶家什么事了。”
“所以呢?”陆长风问道。
叶灵凰凝眉说道:“我离家已有几天,家族内的生意虽说有族中老辈打点,还是要过问一下的。”说完,她扯动陆长风的衣角,说道:“进去看看!”
洗马府城中的医药馆是红枫叶家在北域外开的唯一一家,驻派的掌柜是叶灵凰的本家小叔叶大庆。
刚才一位背琵琶的女孩搀扶一个驼背老者走进叶家医馆,老人捂着胸口哼哼唧唧的,脸色灰暗。
叶大庆怕是急症重症,亲自接待,替女孩把老者搀扶进内堂。
背琵琶的女孩有一对羊角辫,替老者不停的抚顺胸口,焦急问道:“大夫,我爷爷突然胸口绞痛,您给瞧瞧。”
叶大庆先给老者号上一脉,因为他的驼背很严重,不能平躺,叶大庆只好蹲在地上,倾耳贴到老者胸口。
片刻后,叶大庆在桌案上边写药方,边询问老少。
原来驼背老者是江南人士,闹水灾后被乡里豪绅抢走土地,后来带上小孙女四处颠簸流离,胸口绞痛是老病根,一路没少瞧大夫,似乎跟自己的驼背有关。
叶大庆原本琢磨好一副镇静止疼、疏经导气的药方,听到驼背老者说胸口绞痛与驼背顽疾有关,如遭雷击,愣愣失神,直到羊角辫女孩喊了几声大夫,叶大庆才恍然醒悟,立即撕毁桌案上半篇药方。
驼背老者久跑江湖,眼力不差,心中已然明白,这姓叶的中年大夫只怕跟以往的郎中大夫水平差不离,怕误诊失手毁了名声,于是艰难说道:“叶大夫,你只管开个止疼的药方,老头子这病不是一天两天的,慢慢熬着。”
叶大庆内心有些过意不去,刚才的确是有误诊的嫌疑,听到前厅小二喊着“拜见少主!”的话,他喜上眉梢,都说远水解不了近渴,哪知心想事成。
叶大庆露出久违的笑脸,拍拍驼背老者的肩膀,宽慰笑道:“老人家,前面有高人来,我去给你请进来!”
这洗马府城里的叶家医药馆到了晚上依旧生意兴隆,店铺里七八个跑堂的忙得不亦乐乎,抓药、捣药、煎药的工序是一丝不苟,其中一个脑子灵光的跑堂小二看到店铺门帘被掀起,走进一袭紫衣姑娘和一身青灰男子。
那名小二走上前正要问来人目的,看到紫衣姑娘手中断水宝剑,立即躬身施礼,一躬到底。
北枫叶家老族奶叶青生前给叶灵凰办过十周岁的贺辰,当着全族老小的面,把名剑断水交给叶灵凰,算是家族权力的递交。
一袭紫衣的叶灵凰毫不拘谨,尽管是头一回来到这里,对那名小二询问道:“掌柜叶大庆呢?”
那叶大庆本人带着冠帽,从内堂门帘下钻出来,一点都不恼怒少主直呼自己的名字,相反的,能让少主叶灵凰记得自己的名字实在不简单,要知道北域叶家繁衍过数十代,人口众多,尽管都姓叶,年纪、辈分长于叶灵凰的都可以说是她叔,但是她叶灵凰就是当代北枫叶家独一无二的少主,身份尊贵之极。
叶大庆疾步上前,行的是单膝跪拜大礼,“叶大庆拜见族长!”
叶灵凰随时女儿身,却是那北枫叶家族长,此时哪里讲究什么男女避嫌,亲手扶起叶大庆,亲热喊了声“小叔”,客气笑道:“让小叔远在洗马府为族内营生操劳,灵凰惶恐,婶子跟我唠叨几回,说你只是在外,没人照顾。”
叶大庆喜上眉梢,难得少主叶灵凰惦记,把手从她那里缩回,抹了抹短须,亲热说道:“刚才是见族长,叶大庆依礼拜见。现在是跟侄女说话,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说完,叶大庆邀请叶灵凰在堂屋上首位落座,喊店小二上茶。
叶大庆看见店铺堂厅里还站着一位俊朗青年,以为是来求医的,没放心上,等小二上茶提醒时,连忙起身赔笑道:“叶某人眼拙,没有认出灵凰的朋友,实在抱歉,公子请上座。”
着青灰色圆领长袍的陆长风优雅还礼道:“叶大夫您客气,在下四处看看,你们继续聊。”
叶大庆对上首位的叶灵凰挤眉弄眼,小声说道:“灵凰,那位公子相貌清朗俊逸。眼光不错!办喜礼的时候可千万要通知小叔回去。”
正在品茶的叶灵凰很不雅观的喷出一口雾水,对叶大庆无奈笑道:“小叔,瞧您,说什么呢!早知道不给那小子买新衣服,好歹可以误会是我仆从。”
这时,从内堂急匆匆跑出一位羊角辫女孩,她对叶大庆呼喊道:“叶大夫,我爷爷胸口绞痛更严重些,请您速速医治。”
那叶大庆刚才见到少主叶灵凰,一时欢喜,竟把在内堂等待医治的驼背老者给忘了,一拍大腿,懊恼道:“瞧我这记性!”立即起身,请叶灵凰挪步后堂。
陆长风站在中药堂,对满墙面的中药小格子数了又数,好家伙,足足有上千味,突然看到叶灵凰那边几人往内堂走去,还看到羊角辫小姑娘跟在后头,心生好奇。
白天的时候,小姑娘持琴,驼背老者讲述一段新剑圣斗老仙剑评书,让陆长风心驰神往,回味无穷。
在洗马府叶家医药馆内堂,叶灵凰听掌柜叶大庆对病者病史以及号脉的情况逐一详述,她也不重新号脉,让驼背老人原地转三圈,又让老人忍痛往后仰,再让老人弓腰下倾,再隔着衣物,用右手中指、食指在老人驼背上轻点几次,看看老人面色,又重力点几次,再看看老人面色。
叶灵凰双眉紧蹙,看驼背老人忍着剧痛,实在不忍心,从怀里掏出一个精美小瓷瓶,倒出一粒红色药丸,让羊角辫姑娘倒一碗温水化开药丸,供老者服用。
陆长风在一旁看得稀奇,也不避讳什么,脱口而出,问向叶灵凰:“驼背爷爷什么病?你能医好吗?”
叶灵凰白眼一瞥,示意他不要作声,对驼背老人轻轻说道:“老人家,刚才给你吃的是冰心九味丸,今晚你可舒心睡上一觉,明早我再来看你。”
驼背老者兴许是被胸口绞痛折磨得筋疲力尽,连开口答谢的动作都做不出来,不多时就趴在内堂木榻上沉沉睡去
几人从内堂走出,羊角辫姑娘一脸忧愁,或许是同龄人容易交心,拉着叶灵凰苦求道:“姐姐菩萨心肠,医术了得,求您一定要治好我爷爷的病。”
叶灵凰又从刚才的小瓷瓶中倒出一粒红色药丸,交给羊角辫姑娘,叮嘱道:“等你爷爷睡沉,解开他衣物,把这粒药丸捏成粉末,用少量水化开,涂抹到他的驼背上去。”
羊角辫姑娘欲言又止,眼中泛着泪光。
叶灵凰伸手摸一摸她的脸庞,再三安慰,“今晚,你跟你爷爷就在医药馆休息,你爷爷应该能睡一整晚,在旁边细心伺候着。我呢,晚上回去想想办法,明天一早就过来。”
羊角辫姑娘这才安心走进内堂。
掌柜叶大庆一脸狐疑,开口询问:“灵凰,一下子用两粒冰心九味丸,你确定能医治的好那驼背老者?”
叶灵凰摆摆头,“医者父母心,我也见不得苦命人遭罪受,区区丹药,用完再配嘛。”
陆长风好像想到什么,急忙问向叶灵凰:“那日我跌落山崖,吃的就是这冰心九味丸吧,很珍贵?”
掌柜叶大庆一脸的鄙夷,伸出手指在陆长风眼前比划一个六字,说道:“在江湖上,不出六百两黄金,别想看一眼冰心九味丸!”
屋外夜色朦胧,月明星稀。
叶灵凰从羊角辫姑娘走进内堂开始,一直愁眉不展,不再言语。
掌柜叶大庆寻问道:“灵凰,天色已晚,去小叔家住一晚,明早我们再一起讨论病情。”
“不了,小叔,我跟他回祥云客栈休息,那里还有一位年高德劭的老人等我们。”叶灵凰婉言拒绝道。
叶大庆思量片刻,只好作罢,突然想到有一封礼帖在家中,拍着脑袋说道:“小叔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前些日君北府吴老镖头差人送来一封礼帖,让我转呈叶家家主,后来事情多且杂,礼帖让我给遗忘在家里,明天早上带来一并交于你。”
叶灵凰拜别掌柜叶大庆后,推搡着陆长风走出医药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