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幕里,有繁星点缀,更显深邃。
三名黑衣在寒凉微风中掠空而行,快速越过一处又一处院落,最终停留在一座三进三出的大院落假山上。
突然,其中一名黑衣以指力虚空射出一道无形剑气,将屋顶上饮酒的人影封住穴道,让他暂时昏迷过去。
周围环境极其安静,三名黑衣不敢言语,只是伫立假山上,打几个手势。
刚才用指尖射出无形剑气的黑衣,形态佝偻,一缕白须没有被掩面黑巾包住,随风微摆。他闭目感知后,指向后院,带领另外两名黑衣,从假山飘落,轻步穿过月亮门,走进后院。
这后院有几盏灯火,把宽敞的庭院照映得迷蒙一片。中间有一片寒池,数尾锦鲤游戏其中,那红、黄、白、黑的鳞片在灯火折光中熠熠生辉,让寒池愈加生动。
三名黑衣视若无人,大摇大摆走在后院回廊中。
佝偻黑衣指指西面厢房,三人飘下回廊台阶,站在一小块石板空地上。
也不知那西厢房门外裹棉衣的丫鬟,是耳力惊人还是恰逢转醒,在黑幕里悠悠伸了个懒腰。
佝偻黑衣反应机敏,同样以指尖发出无形剑气,点昏那门外黑影,他迎风而立,须白如雪,静气凝神后,双手微微摩挲,仿佛有期盼已久的愿望即将达成,内心有丝许激动。
也不见那佝偻黑衣有什么多余动作,只是身躯愈发笔挺,厚重而凝炼的剑意陡然从他临空虚握的右手间暴涨出来,那剑意仿佛在召唤一个失联多年的老朋友,就那么“嗡嗡”发出细微的低鸣。
西厢房内,吴家千金吴月琴刚入睡,突然感觉身侧宝剑微微颤抖,她陡然坐起,双手握紧宝剑的剑鞘和剑柄。
同床而眠的绿竹被吴月琴的举动惊醒,也是猛然坐起,借着昏暗烛光,看到她手中翠绿宝剑颤颤巍巍。
突然,那柄翠绿宝剑“嘤嘤嗡嗡”作响,响声愈演愈烈,震人心魄。
吴月琴惊骇莫名,死死抱住宝剑,那剑竟有飞离的动向。
在“嘤嘤嗡嗡”噪音中,绿竹大喊:“屋外有古怪”,随即翻身下床,抓起床凳上衣物和软鞭。
后院北厢房,酣睡入梦的老镖头吴克庸被异响陡然惊醒,顾不得披上睡衣,上身赤条条,提及床头立插着的青龙枪,冲向西厢房。
绿竹急急推开房门,软鞭横在胸前,喝斥道:“谁在作怪?”
佝偻黑衣身后两名黑影,立即躬起腰身,摆出进攻姿态,两人手上分别拿的竟然是木枝。
佝偻黑衣拦住身后二人,他双眼一睁,透体剑意澎湃如潮,临空虚握的右手手腕一翻,只见一名身影从厢房内破窗飞出。
“哐啷”一声,破碎的木窗横飞开来,绿竹暗叫不好,以暗境内力灌注到软鞭之上,甩出软鞭,缠绕住虚空横飞的吴月琴的双脚。
吴月琴手中翠绿宝剑更是挣扎,生生将握剑鞘和剑柄的一双鲜嫩玉手勒出血迹,她的一双脚踝也好不了哪里去,软鞭如刃,立即陷入皮肉里。
吴月琴手脚剧烈疼痛。大声呼喊:“爹爹救命!”
绿竹急呼:“姐姐,放手呀!”
就在此时,一柄粗大长枪划破夜幕,稳稳立在横空的吴月琴身前。
那老镖头吴克庸一手握长枪,一手摁下女儿吴月琴,赤裸的上身肌肉已经随内力鼓胀起来,身形大上一圈,他那锃亮光头在昏暗中恰似一盏明灯。
佝偻黑衣放下临空虚握的右手,与对面光头赤裸老儿对望。
绿竹赶紧上前抱回吴月琴姐姐,那柄翠绿宝剑外表沾着血水,依然被吴月琴牢牢抱在心口。
光头吴克庸把长枪一横,以他那低沉沙哑嗓音问出:“对面三位朋友,吴某人好客,何不现身道明来意?不是强人所难,吴某人必定酌情考虑。”
佝偻黑衣单独前行两步,从阴影里走出,指向抱剑女娃娃,勾勾手指。
光头吴克庸横枪一挡,挡在两名女娃身前,那佝偻黑衣不说话,手指勾动的手势让吴克庸误解为是在挑衅。
吴克庸脸色一变,再用眼角余光看见女儿吴月琴胸前抱剑,似有明了,再次粗着嗓子开口说道:“朋友,你们大晚上无端闯入我吴克庸的内院,就是为了那柄剑?”
佝偻黑衣点点头,露出他的白须。
吴克庸眼神犀利,内心震动,对面黑衣只怕是个老者,于是提枪抱拳说道:“前辈手段高明,吴克庸很是敬重,还请前辈露出真面目,万事可待商量。”
佝偻黑衣站着不动,再次指指吴月琴的手中长剑。
吴月琴手脚疼痛,有泪珠挂在眼角,对其父亲厉声喊道:“爹爹,这柄剑是我珍爱之物,不可商量。”
借着微弱亮光,吴克庸看见女儿秀发蓬乱,手脚渗血,心中震怒不已,虽然不知来者身份,却已礼让在先,此时痛下杀手,也怨不得这青龙枪的锋寒。
对面阴影中还藏有两个黑衣,吴克庸江湖经验老辣,不敢鲁莽,端着青龙枪,双脚沉力,借着从大地反弹回的力道,腰背回旋,又以暗境修为的内力灌注长枪,回旋之力从脚踝,经过腰背,再到手腕,成倍数增加,一抖枪花,重达三十斤的铁枪枪杆如同水蛇般抖动起来,枪头寒芒吐信,已有罡气迸发而出。
白蜡杆做枪杆,无论是拦、拿、扎都能极好传输力道,又能以韧性弹起伤人,还能以韧性卸力借力,这种制作材料也是百年江湖人总结出来的经验。
枪法讲究缠绕圆转的意蕴,寻常江湖人士用长枪,都得寻找韧性极好的白蜡杆做枪身,唯独君北城吴家老枪以密炼精钢打造枪头和枪身,也就吴家家传霸道枪法能使得动这样铁枪。
而吴克庸这把青龙枪长有八尺,枪杆笔直,属于中平枪,古语有云:“中平枪,枪中王,当中一点最难挡。”
吴克庸起手就是一记“青龙出洞”,平腰的枪尖高速旋转向一条毒龙钻向对面光线下黑衣人,那枪头罡气更是脱枪而出,宛如一条苍劲的青龙。
光线中白须佝偻黑衣人正是老人陆乔,以他半仙境的修为,只需瞬闪躲避,而那似青龙般的枪罡来势威猛,只怕身后阴影中的长风小子和叶丫头吃大亏,所以选择正面迎击。
老人陆乔何其潇洒,端起右手,两指微弹,青龙枪罡就折向院中寒池,那一池寒水如同岩浆炸裂迸发开来,掀起滔天水浪,顿时吴家后院水雾缭绕。
老镖头吴克庸端着青龙枪的双手虎口隐隐作疼,心中大骇,对面黑衣人武境高到什么程度,竟然只是用手指就能抵挡自己全力使出的“青龙出洞”,反馈的余力还伤及腹脏。
吴克庸不敢再恋战,缓步后退至身后两个丫头身前,誓要护得二人周全。
爆炸的水声“轰隆隆”,吴府上下顿时乱作一锅粥,前院的家丁武夫,点燃火把,持刀枪剑,急急赶往后院。
中院的女眷惊醒,披着单衣,光着脚丫,慌不择路,纷纷逃出中院侧门。
黑衣老人陆乔正欲倾身夺那女娃怀中青叶剑,只见数十人持火把已经围住后院西厢房空地,那光头老儿武功也不弱,若是强行夺取,难免大开杀戒。
夺目的火光中,光头吴克庸已有不战之意,黑衣陆乔也有退避之心,两边一时僵持住。
原本阴影中的黑衣陆长风和叶灵凰也被一团火把的光线照亮,陆长风一时情急,竟然离开陆乔老人身后,从侧面扑向抱剑女子。
只听“啪”一声脆响,是少女绿竹甩出软鞭,抽在黑衣陆长风背后,可见其背后黑衣碎裂开,一道鲜红的血口子露出来。
陆长风被一鞭之力打趴在地,闷哼着。
黑衣陆乔老人,身影晃动,只手牵着身后叶丫头,又探身裹起趴地的陆长风,从空地上腾空而起,飘然飞向如墨的夜幕中。
吴府后院里家丁武夫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这时,披着虎皮短襟的牛大壮来势惊人,把人群冲撞得人仰马翻,凑到绿竹身前,瓮声瓮气关切问道:“绿竹,你没事吧?”
绿竹好气又好笑,危急关头,这傻大个肯定还在酣睡。
吴克庸把长枪往地上一插,抱过女儿吴月琴,送回西厢房。
绿竹尾随跟进,替他用干净纱布包扎好吴月琴手脚伤口。
吴克庸坐在太师椅上闷着头不说话,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细细回味。
吴府千金吴月琴在绿竹的搀扶下,坐到父亲身旁,把青叶剑摆在吴克庸面前,忧心问道:“爹爹,那三名黑衣人是什么来历?”
吴克庸想了想,摆摆头,答道:“意图很明显,为此剑!可惜为父也不知此剑来历,就更不知那三名黑衣人身份。”
少女绿竹灵动的眸子转几圈,问:“吴克庸,你刚才怎么就出一招?我看你长枪气势如虹,力拼一阵,等家丁武夫一拥而上,或许可以擒住某一人。”
吴克庸惨淡一笑,声音低沉,“只怕那白须黑衣人的境界跟你爷爷一样,我再出手,就是自寻死路,吴家满门也不够那人屠杀的。”
绿竹眨巴眼睛,疑问道:“那他为何不直接抢夺?”
吴克庸深思熟虑后答道:“一来是怕暴露身份,二来是为救同伴。绿竹师妹,你那一鞭子可不轻,换作普通人,挨你那一鞭只怕毙命当场。”
绿竹吐吐舌头,笑嘻嘻不再言语。
吴月琴问:“爹爹,会不会是你广发请柬,召来祸事?”
吴克庸一摆手,“收到我请柬的,都是江湖中与爹爹交情尚可之人,应该不会对我们吴家有非分之想。”
“鱼龙混杂,只怕有歹人隐藏其中。”吴月琴说出自己的担忧。
吴克庸宽慰她道:“以来人手段,杀我们轻而易举,他们目的很纯粹,就是为剑。”
吴月琴又抓起宝剑,抱入胸怀,犹豫说道:“可是…可是女儿舍不得此剑。”
吴克庸叹道:“忧患不除,必成大恶!明日等你段尘子伯父驾临,我与他商量一计,定要生擒那三名贼人。”
吴克庸突然一拍脑门,“坏咯,屋顶上你二师兄霍东没有露面过,莫非惨遭毒手?”
说完,吴克庸急急出门,攀上中院屋顶,只见弟子霍东昏迷沉睡,立即解除他的穴道禁制。
霍东悠悠转醒,看见师父他老人家在身侧,立即跪拜请罪。
吴克庸宽慰他道:“来人是高手,你就勿需自责,还有几个时辰才天亮,霍东你再辛苦一下。”
霍东抱拳领命。
三名黑衣去时走的君满楼二楼窗户,回时也不能走一楼大门,从陆长风厢房北面窗户里鱼贯而入。
叶灵凰迅速把陆长风放趴在床榻上,撕烂他的黑衣,那道血肉模糊的裂口在陆长风后背正中间。
陆长风疼得满头大汗。
叶灵凰一边埋怨又一边心疼,“你怎么这么鲁莽,武功差,人还笨!有陆爷爷在场,何时轮得到你出手,要是被一鞭子打死,我又该如何自处。”
陆长风垂头唏嘘,认认真真跟叶灵凰说了一声“对不起。”
老人陆乔看那伤口一眼,问向叶灵凰:“皮肉伤?”
叶灵凰咬起嘴唇,点点头,“幸亏长风有真气护体,不然真要受重伤,只需把冰心九味丸碾成粉末撒在伤口上,两日就能愈合结疤。”
说完,叶灵凰转回自己的厢房,拿来一个小瓷瓶,从中倒出两粒红色药丸,双手合掌,用力摩挲,就有细细的药沫从指间落在陆长风背后伤口上。
陆长风又是一阵闷哼。
叶灵凰气不过,一巴掌拍在他那肥厚的肉臀上,“啪”的一声。
陆长风眼泪都要掉下来,不敢反抗。
老人陆乔自言自语道:“那女子怀中的就是青叶剑,可惜没有得手。”
叶灵凰眼眸闪动,对陆乔抱拳谢道:“多谢陆爷爷顾及我叶家声誉,不然吴克庸与叶家必定不死不休。”
老人陆乔一摆手,尴尬笑道:“那大光头想必就是吴克庸,一手好俊的枪法,他的暗境巅峰足可匹敌化境初期的高手,等他金盆洗手后,君北城中江湖人士散去,老夫只身前去再寻他晦气,青叶剑可不是谁人都能霸占的!”
叶灵凰听他完全不讲江湖道义,好气又好笑,这陆爷爷发飙,只怕十头牛也拉不回,好在老爷子关心后辈人,没让她跟陆长风再去沾惹因果。
没多时,趴着的陆长风竟沉沉睡去,鼾声如雷。
陆乔淡淡一笑,吩咐叶灵凰道:“叶丫头,还有几个时辰就天亮,你就留在他身旁照顾,老夫先行回房,明日再细聊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