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黑门始终出现在下方，尽管小诺一直在下降，可是从第一眼看到它，直到现在，黑门的大小仍没有一点变化，就好像从来没雨靠近过它。
出现这种情形的原因有两个，其一是那道门也在下降，小诺当然不能接近，其二便是这黑门的体积大得异乎寻常，距离相当遥远也可看见，一点短距离的接近无法引起视觉上可以看见的变化。
“这样落下去，到那里要多久？”小诺问。
“以你现在的下落速度，差不多要一年。”空间里响起张大的回应声，“我是想让你看清楚，你接下来是站在它的上面，而不是另外一个你完全不认识的……世界。”
“你说这门，是……世界！？”小诺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连忙低头看看下面那门，虽说还是没有一点靠近的感觉，但仍是如先前般大小，长方形，有边有框，就是一道门，说它通往一个世界有人会信，但若说这门本身就是一个世界，一定会被人认为是口出狂言。小诺才疏学浅，向来是接受别人的观点，所以很难有专业的看法与张大来辩论，不过他却是相信自己的眼睛的，看到什么，就是什么，他认为那就是一道门。
见小诺不说话，张大喃喃道：“距离就像迷雾，遮掩了事物的本来面目。站在不同的视角，看同一件东西就有所不同。你先闭上眼睛，等我把你送下去。”
这可能是传送术，不能被肉眼所看见。于是小诺依言闭上眼睛，眼前的一切景象便都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去了。耳边响起张大的声音，“无论看到什么，记住，你都要以门的眼光看待它。”
“记住了。”小诺点点头。
仿佛一阵轻风吹过，当然这肯定不是风，而是身体在瞬间移动距离时产生的奇异感受。耳边同时响起张大的声音，“睁开眼睛吧！你现在距离黑门大概有一百多米的距离，这是一个观察的好视野。”
小诺睁开了眼睛，第一眼就被吓住了，以为来错了地方，下方的空间堆积了许多未知的黑色球体，上下起伏着，犹如大风刮过的海面，波涛摇曳，但这里的却明显没有海水的致密，因为它是一片由密集黑球排列起来的起伏的平面，四面八方都蔓延至水平线的尽头，仿佛站在哪里，哪里都是这片望不见尽头的平面的中心位置。
如果把视野的扩大，粗略一瞧，这些黑球排列得异常齐整，每一条排列线都呈绝对的平行，绵延至无尽的远处。可是当盯紧某一片具体的区域时，你会发现这片区域并非绝对的完美，上面零零落落有坑洞，原因是没有黑球填充进去，这些空出来的坑，在这一望无际的空间表面形成一种纹路，或迂回，或环绕，或曲折，在无垠的平面上展开。
“这就是共振空间，也就是那一道黑门。”张大说，“不过它是外面那扇黑门放大几十亿倍后的效果，所以看起来就是你眼前的模样。在这样大的倍数下，组成它的每一个粒子差不多就有人那样大，也就是你看见的那些排列在一起、振动着的黑球，我称它为振动粒子球，任何东西，包括你我，都是由这种振动粒子组成的。”
小诺不怎么相信这句话，“如果我是由它们构成的，那为什么我看起来不黑？”
“因为振动粒子球的排列方式不同，导致有些光不能被吸收，被反射回来，你的眼睛就看见了相应的颜色，不过颜色只能哄骗眼睛，讨论它并没多大意义。”
“那我该怎么做呢？黑门这样巨大，我根本看不到那三块表在哪里？”小诺将目光望向远方，却仍然看不见一点迹象。它实在太巨大了，真的就像一个世界。
“哈哈，这毕竟是我一砖一瓦慢慢堆出来的呀！当时真是花了不少心思，你知道共振空间是一颗粒子都不能出错的，越到后面就得越小心：那些位置不能放，那些位置要多放，都得按照外面那道门精准无误的还原。这就是它为什么这样巨大了，因为越粗糙，就越简单。”
“听起来虽然很简单，可这么多的振动粒子球，也是要非常大的决心才能完成的。”小诺感慨道：“你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中，最有毅力的一个。”
张大叹了一口气，“这并非是毅力的驱使，而是因为能消磨时光，最重要的还是做这件事让我觉得有一点点希望。”
小诺点头道：“所以你就坚持下来了，这真的很厉害。可是我还有一点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把这个共振空间直接从脑袋里转移出来，自己去拨表盘呢？”
虚无的空间里响起张大的声音，“你看见上面那绵延至天际的纹路了吗？那是空间独一无二的密码纹。构建共振空间需要两个基本的要素，空间密码纹是其中之一，因为如果密码纹对不上，那构建出来的空间充其量只能算是孪生空间。第二个要素就是振动粒子球，它的堆叠方式决定空间密码纹的正确性，不过我们的肉眼是看不见粒子的，所以我要把它们放大几十亿倍，然后堆叠它们，如果我真有能耐把它直接转移出来，你也看清楚它大到什么程度了，弄到外面来我也没那么大的手，所以只得把它放在头脑里。”
小诺点头道：“说得对，这样大，谁也没法看见上面的三块表。”
“我可以让它缩小，小到你能用一只手抬起它。”张大的声音回响起来，“所以这是你进来的第一个原因，我需要一个大小的参照物。”
张大的话音一落，那一望无垠的起伏平面果然迅速缩小，无数的震动粒子球相应的缩小，向小诺脚下的那一片区域光速靠拢，小诺瞬间就看丢了它们，等回过神来时，那漆黑的石板已漂浮至小诺的身前，上有三块表，其中最上面日表的秒针正巧开始计算那一秒的时间，等到小诺看见它时，秒针刚好停下。一秒钟之后，那秒针再次转动起来。
“这样的大小，刚好够你的手指拨动表盘上面的指针。”张大的声音很平静，“接下来，你先拨年表，将三根指针都拨到南刻度线，因为月表仍在走动，所以年表的秒针会停在距离南刻度线一个刻度的位置，那代表还有六十个月的时间。”
小诺拨了一会儿，忽然手指像触了电似的缩了回来，道：“要是表上的指针都指向南刻度线，你会怎么样？”
“会消失吧！我感觉我活不到二十一万年那么久，也许一万年就会死，也可能不到一千年……其实让这么久的时间在我身体上快速流逝，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你刚才那一拨，应该几万年时间已经过去了吧！不错，弹指间，几万年眨眼即逝，这在我以前度日如年的九百多年的生命里，不知有多少次这样想过。”
小诺内心难以平静，道：“我如果拨下去，不就成了杀你的那个人？”
“我倒是认为你在解救我。因为无论是谁，也不可能在一个密闭空间内，待上几十万年之久，那会让天使成为恶魔的，更何况是吾等血肉之躯的凡人。你无需自责，心里面也不用过不去，只要把我想成是一个——马上要投胎转世做婴儿的离别之人就对了。不过最后要给我留十分钟，让我感叹这漫长的一生。”
“现在也可以感叹呀！”小诺说。
“氛围不对，必须在距离死亡十分钟之前，感情才会真实。况且，这是每个人一生中仅有的一次机会，我不想错过它。”
“那就，好吧！”小诺犹豫再三，拨动三块表，让它留下最后的十分钟。
“这就是你最后的十分钟了。”小诺说，“我猜我以后肯定不会收到这样的请求了。”
“是十二分钟吧！你少拨了一点，不过就算了，多活两分钟我不介意。”
小诺糊涂了，“那为什么二十一万年你急于度过，最后多出来的五分钟却又留恋了呢？”
“这种反常的感觉，还是得自己亲身经历才知道。就拿我来说吧，我已经不恨把我围困在这里的一切了，现在我正怀着奇特的感情，一寸寸的仔细看墙呢！这可能是奢望它们能跟我说句告别告别的话吧，毕竟一起经历了这么久，就算是对石头，也有了彼此之间独一无二的情感来。”
小诺道：“你让出来吧！让我和你走完你最后的十五分钟。”
“说得是，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小诺。”
“嗯，小诺，听起来是个有人缘的名字，亲和度很高。”张大点点头，目光落在黑门上的日表上，还有八分钟，所剩时间无多，但只要用心，也许还可以完成人生的最后一件事。不过这对于张大而言，还需要再思考，因为它早已经把好几个人生的事都做完了，余下的更多只是思考，但就算是思考，它也厌烦了，因为深层思考的那一边就是嗜血的疯狂，它也不想去重复了。现在它正在心中默念八分钟的倒计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