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我要去赴约,见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同学,我和她可能会在这个寒冬里发生什么,也可能什么也不会发生。
北国的寒风凛冽,冷风嗖嗖地不住灌进了我的脖子,我没有带围巾的习惯,正如我没有独自撑伞的习惯,只好缩着脖子一路迎着寒风迷失在川流不息的夜晚。我和她已经很久没见,她所有的故事多半都是我听来的,她上了一所高中,成了一名艺术生,爱上了一个老师,喜欢画画,孤傲的花朵注定开不出鲜艳的花朵,到头来伤痕累累。她高冷,她孤傲,她自以为是,她总是看不惯一切踽踽独行,她在风雨中飘荡,她在岁月中跋涉,她在人生的大浪中翻滚,依旧本色不改,孤傲而又可怜地飘摇着。今晚她路过北京,可能这是最后的晚餐,随后她便要留学日本。
“崔,我迷路了,你在哪里呀?”她拿出少有的温柔和我通话。
我们在霓虹闪烁的十字街头相见了,她看着我摇了摇头,说道:“崔,这么多年,你还是那么瘦,像一个瘦猴一样,还是没变。”
我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总是一副苦瓜脸?”这是她说的最多的话。
“这些年在北京一言难尽罢了。”
“我还以为你为了这一顿饭钱郁郁寡欢呢,如果是的话,这顿饭我请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是,习惯性胃疼而已,不凑巧。”
“每个人都伤害或者被伤害,都被欺凌或欺凌,都高高在上或者自以为高高在上,我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伤心的国度了,你知道么,崔。”
“离开就会更好么?”我给她浇了一盆冷水。
她扒拉着盘子的蔬菜,若有所思又不置一词,冷漠了一阵儿没有说话。
“是因为他么?”
她抬起了头,忧伤中满含几滴伤痕似的泪珠,怨妇似的说道:“那个时候我可真傻,我以为真心付出就会有回报,不过是无花果罢了,该做的我们都做了,该疯狂的我们都疯狂了,后来就像狗血剧一样散场了,还闹得全校沸沸扬扬的,我也没脸再待下去了……”
她昂起他高贵的头颅做作而又嚣张地说道:“我讨厌这里的一切!不,是厌恶,深深的厌恶!就像厌恶所有一切油腔滑调的男人一样!也包括你!这里的潜规则,这里的人情世故,这里的勾心斗角,这里的一切!”
“足以令我窒息!”
我不以为然地听着,偶尔反驳一下,我也懒得反驳,然后她开始拼命地渲染国外的生活,向往国外的生活,并且有理有据信誓旦旦地作了分析,表示这不是雾中看花,这不是空中楼阁。
末了,她说道:“你要和我一起走么?”
……
我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游荡,像两个孤魂野鬼一样,我点起了一根烟,我打不着火,她夺过烟扔掉了,说道:“点不着就不要抽了么,答应我,要开心一点,下次见了我别一副苦瓜脸好么。”她似乎在恳求我,似乎在温情脉脉的撒娇,又似乎在告别。
我点了点头,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竟然有些楚楚动人,她说,我有些冷。
我试探着搂了过去,她没有拒绝,报以一个迷人动人的微笑,说道:“你回去吧,真的,这里的酒店不让进去的,下次我直接从北京就飞日本了,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我那点小心思也在寒风中荡然无存,我点起了烟,缓缓地我们走向了两个不同的方向,就像两个人挥手道别一样,充满了凄凉。
人生总是要和一些人挥手道别,我们的道路总是南辕北辙。
我恋恋不舍地回过头张望,突然她也回过了头,留下我余生难忘的惊鸿一瞥,那一撇的温柔与迷离,那一撇的沉醉与忧伤,那一撇的柔情与美梦,那一撇的幽怨与寄托,恕我这个诺贝尔小天才难以用笔墨加以渲染描述。
总之难忘,难忘。
难忘是你,难忘是我,难忘不过是青春无病呻吟的忧伤。
……
直到川流不息的车辆阻隔了我俩之间银河似的相视,我们才分开。
我倚靠在出租车的后座上发了一条祝福的说说,与此同时她也发了一条:
今晚我遇到了世界上最好的男孩儿,可是我们即将天各一方。希望往后我们在不同的国度各自加油。
……
一年后
崔,这里的学费高昂,几十万元,哦,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折合人民币几万元,但是我勤工俭学也一时难以拿出这么多钱,我知道你才上班,手头也没有什么积蓄,但是我实在找不到别人了,你帮我凑一万好么。这样,我可以先缴一部分,去申请分期付款。
☆
我居然满口答应了下去,不过说试试看,尽力而为吧,可是一句尽力而为给了她莫大的希望,然而我东奔西走,甚至求爷爷告奶奶,和一些并无什么交集的人都开了口,最终一无所获,最后我们不欢而散,直至失联。那时我明白一个道理,不要轻易许诺,即便是自己绝对胜算的时候也不要轻易许诺,可是我的软肋就是不懂拒绝别人,一个老好人的独白。
两年后
我和一个日本料理店的老板恋爱了,你能给人什么?你不过看了几本名著罢了,就沾沾自喜。我会嫁给一个满腹诗词而一无所有的男人么,可笑!……现在的我,真的很幸福。你看日本的孩子,成人礼的时候都穿和服,中国呢?什么都没有!
☆
我偶尔翻一翻她的朋友圈,有时她发一道菜,有时按部就班的上课,有时出去旅游,在樱花盛开的地方,在异国情调的海边,在静谧优雅的古寺,在现代都市的街头,都留下了迷人的照片,她的打扮也有了一些变化,以前的她不过是个大土妞儿罢了。
三年后
崔,我真的很累,我只是为了找到回家的路,你懂么,我感觉我每天睡眠严重不足。你知道么,我和我的姑妈吵架了,我很久之前就搬了出来,我不习惯和人打交道,她希望我安分一些,总是絮絮叨叨,但是我不会再回去了。像我这样自尊心强的女孩儿,不会和姑妈和解,也不会和家里人伸手要钱的。这里的学校也不是最好的,我打算攒钱去美国或者韩国留学,我要努力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
有一天我接到一个跨洋电话,我听到电话那头清澈而又伤声的哭泣,她胡言乱语了很久,直到最后,说,你不知道一个迷路的孩子,渴望找到儿时回家的路……抱抱我好么。
四年后
我每天要打好几分工,我真的是快要崩溃了,我好累,然而一切都没有尽头,我想我该回去了,这里的一切令人窒息,你不懂那种深深的令人感到绝望的窒息感,举目无亲的凄冷,异乡漂泊的孤独,像死一般的寂静,我的眼睛好像快睁不开了……这所学校其实是被中介忽悠的,根本不是什么名牌大学,对,没错,就是野鸡大学,如果我继续学业,我还要扔进去十几万的学费,凭借我自己的能力我想我是熬不住了,而且也没必要,我让我国内的男朋友帮我查了,说这个学校在国内是不认可的,我想很快我就会回去罢。
☆
那就回来吧。
回来吧。
……
归来后
你有一个人突然莫名其妙发抖的时候么?
当然,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哭不出声来,然而不停地发抖,那种感觉我时常有。
……
我们互相安慰了一阵子,都向现实选择了妥协。
☆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国的,她回来后似乎适应了很久,她放弃了一切,在太原有个男朋友,她说她男朋友对她很好,她说他的妈妈也对她很好,还给她买了羽绒服,她很怕冷,我要遗忘所有的一切,并且很快结婚。后来我才知道,其实一切暗流涌动,她们因为一些复杂的事情常常争吵,气的她离家出走,他男朋友甚至发短信发到了我这里,我让他赶紧出去找,等找到以后为了面子的缘故又说,刚才是我们俩在玩游戏罢了,不要当真哦。
……
你会结婚么?
也许很快,看看吧,也许不会。
……
对了,你年轻的时候不总说要孤独终老么?绝不结婚么?每天都在拼命地给我渲染不婚论。
呵呵。
……
我想,大约可能或许她很快就会结婚吧。
(终)
最后摘录一些年轻时写的东西,年少无知时留下的一些陈词滥调,第一句是我写的,剩下的是她写的,写给谁的不得而知,摘录于此,留作纪念,再后来,她再也没有留下那悲伤的泪水,更多的是一句呵呵。
待浮花浪蕊俱尽,伴君幽独——好像一个人的命运。
享受孤独寂寞,如同享受罗曼蒂克的潇洒与热情,走向美妙的灿烂永恒,让一切颓卧在记忆的斑驳角落,让灵魂开始自由飘荡……
岁月可以无痕。沉积的都是心痛么?秋风已扫过,当我们都为往事悲凉时,谁来擦去眼角不小心滑落的泪?
她的结局里有你,你的结局里没有她。她的痛苦里有你,你的幸福里没有她。她的孤光自照,肝胆冰雪里有你,你的琴瑟在御,莫不静好里没有她。
我们这个年纪,少年时代已经快要完结,在这少年与青年的分界点上,我们也许很快就打点行装奔赴各自的远方。还得到的尚未得到,该失去的已经失去,手里攥着的不过是自己的一颗真心罢了……
等你,在无悔痴守中,幽幽心曲,沾染了一一片又一片的如云思念;恋你,在薄薄的素笺里,滴滴泪墨,溅湿了一卷又一卷的唐诗宋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