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和老太太起了个大早，今天他们要去买布，老头在卫生间不停地咳嗽，一边颤颤巍巍地刷着牙，一边剧烈地吐了几口浓浓的痰，厨房里传来老太太的抱怨声：“以后少吸两根烟罢。”说着，端了一杯早已沏好的茉莉花茶，北京人儿都爱喝这个，（至于他们为什么爱喝花茶，还有待各位聪明读者的考证）老头漱了两口，掏出一根烟，他抽的牌子是都宝，这种烟便宜又劲儿大，老头年轻时就爱抽这个牌子的，老太太将馏好的包子端到她的面前，又打起了豆浆，拿出一小碟老头爱吃的咸菜，两颗煮好的鸡蛋，他们开始吃起了早餐。
“儿子送你的那两条中华呢，怎么不见你抽？”老太太问道。
“嗐，那烟没劲儿，咱这穷人贱命的不抽那玩意儿，再说了我抽了一辈子的都宝，还真瞧不上那种烟。”
“回头少吸两根罢，一大早尽听你咳嗽了。”
“这话怎么说的，咱这一辈子吃喝嫖赌一样不沾，就落了一个抽烟的毛病，好嘛，回头您再把我这爱好剥夺了，还活个什么劲儿，再者说了，我不抽烟，你上哪数落我去？”
“哎呦喂，瞧这话说的，合着抽烟还是为了让我数落你。”
“那可不，这是对你的爱，你多数落我两年就能多活两年，我可不想你走我前头去，剩下我一个孤寡老头子。”
“呸呸呸，吃饭，一大早说哪门子丧气话。”老太太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高兴地很，便试探道：“我死了你不自由了，该怎么潇洒怎么潇洒，也省得我烦你。”
“别介，您可别拿我打镲，咱爷们儿还是那句话，黄泉路上也得一起走，我这人儿胆小，咱老两口得相互搀着一起去那森罗宝殿，一来阎王小鬼看着可怜巴巴的老两口不好欺负，二来那孟婆或许心一软下辈子还让咱俩投胎做夫妻。”
他们俩打了一个照眼，便各自心领神会地笑了。
……
一家北京老字号铺面，冷冷清清地没有几个人，柜台大姐问道：“哟，您二位买什么布呀？”
“我们俩做新床单、新被面用。”
“您要多少呀？”
“您看着来，不多不少合适就行。”
“大哥大姐，你俩这是结婚多少年了？”
“不怕您笑话，珍珠婚三十年了，我们俩也不搞那时兴，大摆场面搓一顿，不凑那热闹，我们老两口子合计着添置点什么东西，纪念一下，就得了。”老头说道。
“那您俩怎么认识的呀？”柜台的大姐来了兴趣。
“嗐，熟人介绍的罢了，王八瞅绿豆，瞧对眼了呗。咱也不是那爱捯饬的人，我们俩头一回见面呵，在一个公园里，我还不太乐意，那时候小伙子臊眉耷眼地去了，穿着工服就去了。”
“哼，我还不乐意呢，我也没怎么打扮，就去了，反正就是见个面么。”
“哟，您二位可真逗，是怎么相中的呀？”柜台大姐接着追问。
“我一上来就开门见山了，说，我这人没什么爱好，就会干活，按时上下班，钱全交给你，就说了这么一句。”
“我看他老实本分的，就动心了。”
“她看我驴脸瓜搭的，还穿得邋里邋遢的，也没挑我的眼。”
“对，就是这样了，听起来没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迹哈，不像如今的年轻人，又是追啊又是闹啊，又是看电影啊又是游乐园啊，我们那个时候全没有，就图个老实本分过日子呗。”老太太说道。
“嗐，还真别说，如今的年轻人花样真多，我昨儿个漏了一怯，看见一姑娘的裤子漏了一窟窿，就问姑娘，小姑娘你这裤子怎么漏块窟窿，得打个补丁啊，您猜人家怎么说，人家说如今时兴这个。”老头子打趣道。
“如今变了，以前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漏着一块窟窿多寒碜啊，如今变了天就叫潮流了。我家这位就爱打镲，那天我在公园的湖边问他，你说我现在老了你嫌弃我么，您猜他怎么回，他说你看这湖，这人，四个大字，美人倒影。一辈子没跟他享过福，尽拿甜枣糊弄我。”老太太说道。
“您瞧，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别提多美了。”
“瞧这多恩爱啊，我都羡慕死了。我家那位一回家三脚蹬不出一个屁来，除了吃饭就是看电视睡觉，嫁给他白瞎一辈子了。”柜台大姐说道
“嗐，过日子可不都这样么，哪有那么多情调，我们也吵啊，天天拌嘴，过日子哪有哪有马勺不碰锅沿的，我就反感现在的年轻人说什么三观不合，婚姻哪有那么多三观不合，吵架拌个嘴认个错得了，大老爷们让着点女人这不丢人；还扯什么贫贱夫妻百事哀，年轻人赶上好时代了，她们知道什么是贫贱么，她们经历过苦难岁月么，她们真正过过苦日子么，现在离婚率这么高，说白了就是作，就是闹，就是瞎折腾，自个儿都没整明白怎么回子事呢，就爱玩那些里格楞。
老头激动了，接着说道：“我这老太太，别看唠叨，可我离不开她，离开她我就是一废物点心，我病过好几回，有一回得了脑血栓，是她没日没夜陪着我，我醒来一睁眼第一个瞧见的人就是她，我要上厕所，挪不动，她也抬不动我，最后怎么着，她让我搂着她的脖子，然后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最后才……”
老太太热泪盈眶，说道：“快别说了，快别说了……”
“这有什么呀，这不感动么，我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就是老实上下班，我生病了都是她陪着我，那一刻，好家伙，我觉得这辈子都值了！”
……
老头和老太太买好了布，老头要走了，最后说道：“我们这辈子就这么回事儿，没有那么多现在年轻人说的浪漫，就是平凡、朴素、简单的一生，就是秤砣离不开秤，老头子离不开老婆子，相濡以沫的一生。”
老头本想煽煽情，说一句，此生爱过一次，无怨无悔。可是他怕老婆子掉眼泪，又太煽情了，便咽到了肚子里。
老太太都懂，都明白，反而挎得更紧了，她们俩在风雨飘摇的人生中相互搀扶着，走出了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