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的停尸房在三进院一间暗房的下面。越往地底下走,温度越低,空气越潮湿,隐隐还有一股刺鼻的酸臭。
台阶尽头,是一段阴冷昏暗的地下走廊。走廊两侧的石墙上凿有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洞窟,里面存放着很多标着序号的坛子。
常昱发现,有一只脑袋大小的坛子,竟从封口处向外吐着黑色的毛发?!
“当心!别弄坏我的宝贝!”
梁逍突然一出声,吓得常昱猛打了一个哆嗦,电也似的将手缩回去。
梁逍存心捉弄,随手捧起那只生了毛发的坛子,轻轻在耳朵跟前晃了晃。那坛子不久发出“咕噜咕噜”的吐水声,好似里面有个喘气的活物。
“这……这是什么东西?”常昱渐觉头皮发麻,心中隐隐出现一个模糊的答案,越想越怕,手指不觉颤抖起来。
“我说……是头,你信吗?”
梁逍的声音犹如从地底下传上来,缠绕在常昱耳侧,湿热的口气像一只纤细柔软的手轻轻抚过,昏暗青冷的烛光里,忽地出现一只白色瞳仁、长舌拖地、青面獠牙的巨大脑袋。
常昱“啊”地一声惨叫,瘫坐在地上。
“怎么回事?”韩坚等人走在前头,听到叫声,停下来。
“哈哈哈哈……没……没什么,有个小朋友……好像吓得尿裤子了!”梁逍早已笑得直不起腰。
常昱方知被耍,羞愤交加。梁逍伸手想拉他一把,被他狠狠甩开了。
走廊尽头右转,连着另一条走廊,又像是一间十五尺见方的屋子,因为出口被几块规划齐整的巨型冰块堵死了。那冰块中隐隐有黑色的圆点,不知何物。
屋子中央有一张铁床,床上并排躺着两具赤身裸体的新鲜尸体。三名仵作垂首行礼,立在旁边。
众人上前看时,只见两具尸体面色发青,眼圈乌黑,从喉咙至胸腔被剖开了,切口平滑齐整,并无鲜血或组织物溢出,只是微微有些发臭。此外,脖颈咽喉处有一条线细的红色血纹,约一指长。
“如何?”梁逍问道。
“回勾当,这两名死者,一个叫伍分,一个叫关路,原是大理寺的狱卒,直接死因,皆为中毒。初步判定,致毒物为一种特殊的鸩酒,名曰‘红九黑鸩’,是黑鸩中的极品,其毒性强而难察,可随呼吸渗透入血孔,引而不发,一发则动全身,生时无药可救,死后咽喉处会出现一道一指长的黑色血线,此为解毒救治的最佳时机,大约有九个弹指的时间,时间一到,血线便由黑色变成红色,这时就是有大罗神仙也回天乏术了,故而名曰‘红九黑鸩’。此毒最阴险毒辣的地方也正是此处,不知道此毒的人往往会错过救治时间,以为中毒者毒发咽气就是真正的死亡,而知道此毒的人,没有特定的解药也是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亲人或朋友死去;无论哪一种,当时在场的人都会因见死不救而成为施毒者的帮凶,对死者背负一生的愧疚……”
杨必垂下眼帘,依旧感受到有一道敏锐的目光正盯在他身上,而目光的主人他却无法正视。
“此外,属下在关路的胃里还发现了半张未腐蚀完全的残片。”为首的仵作呈过来一只木漆托盘,托盘里放着那半张残片,奇臭难闻。
梁逍捏着鼻子,用一支银筷挑开来,露出几行模糊不清的小字,还有两块私章印子。
众人立刻围上来,依稀辨得那字为“龙庆坊之地……买入者……卖出者玄黄”,买入者与卖出者的名字上印有私章印子。
“这是……地契?”崇帏推断。
“龙庆坊?那不是西郊的荒地吗?谁闲的没事儿在那儿买房子?龙庆坊……”梁逍猛地想起什么,看向杨必。
杨必几不可见地摇摇头。
“这地契为何会出现在关路的肚子里?关路当时一定是迫于无奈才将地契吞下,他吞的是谁的地契?”崇帏未察觉到方才那一幕,自顾自分析。
“很简单,有两种可能。一,这地契就是关路的,当然,以他的俸禄,一辈子也买不起这块地,所以,定是贪污受贿,权钱交易;一不小心,这交易被人给发现了,他慌不择路之下,将地契吞入腹中。二,这地契不是他的,是他无意中发现的,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地契的主人又找了回来,情急之下,他又……一口吞入腹中。”梁逍形象地表演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那关路的死,是否与此地契有关呢?”
崇帏此语一出,众人竟都将目光投向梁逍。
“诶,别看我!我的俸禄也买不起龙庆坊的地。这点,韩相公可以作证。”
“哼,你买不起,不代表有人买不起。先是以宅地贿赂狱卒伍分,使其私放张猫进冰牢探视,二人再一起合谋一个谋逆大案,逼得官家颁了招募令,赦出死牢。岂知,人算不如天算,关路无意中发现了伍分受贿之事,这时,恰巧伍分出现,情急之下,关路吞掉地契,伍分亦有所察觉,便将此事透露给张猫。于是,你二人便一不做二不休,连杀两人灭口。杨勾当,我说的可清楚?细节之处,还得请您补充啊!”
杨必面无表情,只盯着常昱,不说话。
梁逍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常少卿,我说你脑洞也太大了吧?你们大理寺的案牍,不会也是你凭脑洞写的吧?我兄长净身入狱,一关八年,哪还有钱搞贿赂啊?好,就算还有钱,那他要见也是先见我吧?见那狗屁张猫干什么?再者说,这儿躺的这两位,我哪个没有贿赂过?嘁,谁搭理我了?原本我还纳闷,这上梁不正,下梁也要歪啊,怎么偏生出了两颗粪坑里的石头?不过今日,我终于明白了,小利不入法眼,这二位啊,胃口可大着呢!”
“梁逍!死者为大,你休要血口喷人!”
“反正现在死无对证了,你说血口喷人就血口喷人吧!总不能我自己拿出证据,证明我行贿吧?”
“你……”常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被梁逍气得只差喷出一口老血,方寸全无。
“梁勾当,暂且不论你与大理寺狱卒之间,是否有行贿受贿之过,但说你方才之疑虑,崇某有一二之解,还请老师、诸位,听听看解的对不对。”崇帏身为局外人,看得比常梁二人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