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阳光穿过葱郁树叶,斑驳光线洒落在地,如即将破裂的冰层。
汪家老宅鲜少人居,隐隐传来腐朽的气息。
姜崧蓝越靠近汪烈钧的房间,越发不安,甚至脊背发凉,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时,高跟鞋的踢踏声从走廊另一头传来。
姜崧蓝下意识回首,见汪家三姨太款步而来。
姜崧蓝定睛看向那位只比自己大三岁的女子。
三姨太表情冷峻,嘴角微微下垂,眼底一片乌青,与光彩照人的二姨太全然不同。
姜崧蓝礼貌地向三姨太打招呼:“三太太。”
三姨太意有所指地瞅了李秘书,轻悠悠道:“姜姑娘,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李秘书蹙眉,正要阻止时,姜崧蓝却抢先开了口:“当然。”
三姨太一贯不理旁事,与姜崧蓝几次相见只是点头致意,没有任何一句闲谈便擦肩而过。
冷清淡漠的三姨太竟然主动搭话,姜崧蓝当然不会拒绝。
说着,姜崧蓝扭头,对李秘书说道:“我不会耽搁太久,还请您稍等一会儿。”
李秘书不断擦着额头冒出的冷汗,目光在姜崧蓝与三姨太之间回转,片刻后才则身回避。
窗前,三姨太赢弱的躯体站得笔直,目光呆滞无神,了无生机。
姜崧蓝蹙眉,小声询问:“太太,您想对我说什么?”
话音刚落,三姨太侧目看向姜崧蓝,哀愁的眼眶中瞬间蓄满了泪光,声音里带着啜泣的颤动:“姜小姐,你一定要救活烈钧。”
她的声音低低沉沉,鬼魅一般。
姜崧蓝嗅到二姨太语气里流露出的端倪。
她暂且按下疑惑,抓紧时间,单刀直入地问:“您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妥的地方?”
“我不相信烈钧这么赢弱……”三姨太对姜崧蓝的疑问恍若未闻,失魂落魄呢喃:“他昨儿晚明明好端端的,怎的今早就……”
说着,她空洞的眼眸泛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语气高扬起来,声音却依旧是沙哑的:“一定是她!她就是个落尽下石的jian人!当初……”
话音未落,一道清脆的声音随着脚步声响起:“妹妹唷!这都什么节骨眼了?你就不要拉着姜姑娘说闲话了好吧!如果耽误了事儿,看爷怎么治你!”
说话的人,正是二姨太。
姜崧蓝抬眸看去,见扭着腰走来的二姨太端着一个黄花梨木的圆盘,盘上放置着一盅汤羹。
姜崧蓝又转眸看向眼前的三姨太,只见对方脊背僵硬,脸上的表情也凝固起来。
满目绝望,这是三姨太的常态。
姜崧蓝瞧着两位姨太太无声对峙,已经见怪不怪。
姜崧蓝见状,想来三姨太大概也说不出什么,便率先打破沉寂:“两位太太,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我先进去?”
二姨太眸光一转,看向姜崧蓝,接茬儿笑道:“我这三妹妹到底是年轻,不分轻重,姜姑娘可不要见怪!走吧,咱们一道进去……”
二姨太说话间又横了三姨太一眼,才领着姜崧蓝去往汪烈钧的房间。
姜崧蓝走在侧,微微扭头,余光一瞥,见三姨太一反常态,竟然跟了上来。
换做旁人出事儿,三姨太只怕不仅不闻不问,甚至连情绪都不会起波澜吧?
姜崧蓝身世单纯,长久处于单一的人际环境中,所以完全不能理解,闺中女子之间那没有硝烟的战争,到底有什么意义。
直到最近,她从汪家太太们身上了解到,或许,太太们不单是为了获得丈夫的青睐,更多的是为零获得尊重或存在感。
恍惚间,走在最前的李秘书敲了敲门,随后四角雕花的古朴木门被打开。
一阵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
姜崧蓝微微蹙眉,转眸看了一圈。
房梁上悬着一只刚装上的西式大吊灯,将屋里照得通明。
光线之下,每个人脸上无一不是担忧无奈的神情。
身着白大褂的郝医生尤其显眼,姜崧蓝的视线不禁稍作停留。
郝医生脖颈上挂着听诊器,双手戴着手套,神情紧张。
他身后还站着两名年轻护士,一旁则是几台冰冷的医用器械。
原来空中的刺鼻气味,是西医院惯用的消毒水的味道。
接着,姜崧蓝与姜十益视线接触。
姜十益蹙眉,微乎其微地摇了摇头。
姜崧蓝接收到父亲动作中的警告之意。
她瞬间确认,汪烈钧的急症不仅棘手,且其中有猫腻。
汪镇长见姜崧蓝来了,便凑近呼吸沉重的汪烈钧,轻声道:“儿啊,姜家丫头来了。”
汪镇长年轻时荒唐不羁,不甚患上顽疾。大半生,他只与故去的夫人育有一子,膝下再无所出。
因此,汪镇长对独子垂爱有加,格外看重。
病榻上的汪烈钧虚弱地扭头,视野模糊,却还是一眼辨认出了站在人群中的姜崧蓝。
姜崧蓝靠近,半跪在传统古旧的床榻边。
她聚精会神,并为言语,只是静静旳观察汪烈钧的状态。
汪烈钧眼瞳扩张,神志恍惚,面色苍白,呼吸困难。
他呢喃着姜崧蓝的名字时,偶有咳嗽。
每次轻微咳嗽,不知是牵扯了伤口,还是腹腔疼痛,他的脸庞痛苦地扭曲着。
他缓慢伸手,试图捕捉姜崧蓝的手腕。
“烈钧哥,我们都在,你一定会好好的,千万不要放弃自己……”姜崧蓝拉住汪烈钧举在空中的手,安慰地说着,顺势捏住对方手腕,悄悄把起脉来。
汪烈钧的手冰凉,脉沉而细,又时急时缓。
这可不是好征兆。
姜十益在侧,瞧出姜崧蓝的小动作,便悄悄上前一步,挡住二姨太与三姨太的视线。
他顺势将手搭在姜崧蓝肩头,叹息道:“丫头,你陪烈钧说说话就出来,不要耽误他休息。”
汪镇长望着眼前依的一幕,不禁为之动容。
他暗自揉了揉发酸的眼眶,对众人说道:“都出去吧。”
二姨太将手上端着的汤盅交给一旁的佣人,上前扶着汪镇长的胳膊,一副柔情似水的模样。
姜崧蓝扭头看向险些老泪纵横的汪镇长,问道:“您可以让郝医生和我爹留一下吗?”
汪镇长看向奄奄一息的儿子,点头同意。
汪镇长一动,一群没有温度的人窸窸窣窣地跟着移动,房间很快恢复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