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走啊?”凌子突然停住脚步。
我定睛观看,原来到了老大难路段。我以前走过多次,出万村往北回栅栏村必经。这里虽然是宽阔的主路,但地势下沉,土壤沙化。晴天的浮土最多深达20厘米,走在上面保证鞋子、裤管全扑上一层,下雨天更不得了,浮土变成泥浆,穿雨鞋都不能保证趟得过去。周围村庄熟悉路的人会早早选择绕行,苦的是那些离得远、不识路的人,傻不愣登硬着头皮走这段所谓的主干道。
凌子很少来,不知道怎么走情有可原,我却从小光屁股往二姑家跑,自然是本地通。我指了指东边,说:“你看看上面。”
东边是高出一米多的上坡,坡上堆着柴草、麦秸垛,周边长满毛细的杂草和地皮菜。这条路不明显,得往回走一段绕上去,外地人不懂,走到这里便觉得再也没有其他路可选。当地的村民却精明得很,看着外地人趟泥扑土从不言语,只在背后偷偷坏笑。我纳闷刚才为什么没注意到这个问题,走到路边经凌子一怔才晃过神来。
我拉着凌子往回走,绕上那条本地人走的硬路,虽有少量积水,但通行完全没有障碍。上坡前还要经过一道小河沟,相当于普遍所见的漫水路,下雨时和丰水期过不去,现在却正好通过。快要到尹庄时,路变得更宽,有点像路场两用,西北边立着几棵大柳树。
未到柳树下,左边的正路出现状况。南边的地皮塌陷,北边地皮翘起,中间裂开个黑压压的洞口,上下高差约半米,东西长约一米。从我的角度看,北边的地皮很薄,不足三厘米,下面似乎又没有物体支撑。虽然没有表现出颤巍巍须臾将倾的迹象,但承载力值得严肃质疑。这里竟然还有车辙印,我无法想象人们赶着马车看到这个洞口是什么心情,难道就不怕马失前蹄或者直接钻进去?
柳树下歇脚的大爷,安然地蹲在地上,手里搭着旱烟枪,不时“吧嗒吧嗒”嘴,抽得有滋有味。他偶尔往我这边瞄上一眼,并未作出任何警示。我想,车都能走,一个人的重量该不会有问题,于是也不绕行,大着胆子从洞口边走过去。经过洞口时,我还有意往下使使劲,结果虚惊一场、路我两安。
二姑家的表弟涛与我同岁,从小一起玩大。他的邻居阿姨追上我们,手中领着涛的小儿子,因为近年来走动较少,很遗憾我不知道这个小侄儿的名字。
阿姨手中拿着一份DNA评估报告,翻到第三页,“涛(他)的基因序列跟你父亲的吻合度为98%。”
“然后呢,98%意味着什么?”我问。
“说明他是你父亲的儿子!”
“涛是我二姑的孩子,跟我爸爸相似不是很正常吗?”
我虽然这么说,但心里不免打鼓,我也不知道外甥与舅舅间的DNA吻合度正常值是多少。后来她又让我看小侄儿,不知怎么搞的,说的不是涛了,变成小侄儿可能是父亲的孩子。我想了想父亲的去世时间,结合小侄儿的年龄,再联系两家走动的关系,觉得毫无可能性。但阿姨已经把孩子带给我,我只能把他带回家。
母亲先见到小侄儿,给他一块自做的糕点,让我带进去见父亲。父亲在里间屋摆了一桌宴席,在大姑和三姑家的几个外甥陪同下喝酒,大哥克勤也在座。父亲似乎并不知情,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异常,只是嫌弃小侄儿脏、不爱说话,让他出去玩。
小侄儿伸手捂嘴,打个哈欠,说:“我困了,想睡觉。”
“行,我带你睡觉去!”我说,随手从炕上拿被子。
父亲看了小侄儿一眼,摸了摸崭新干净的绸缎面被子,犹豫下说:“行吧!”
小侄儿个头不高,焦黄蜡瘦,一身又脏又破的衣服,手和脸不知多长时间没洗。眼睛小不说,上眼皮还耷拉着,看不出一点精气神。他的嘴巴很长,像是用席楣儿在脸上剌了一下分开的,嘴唇极薄,但咧到腮后,说起话“叭叭”的,让人忘了他说什么,只看见两片嘴唇上下扇动。
我知道小侄儿不讨父亲喜欢,应该让他先洗个澡、换身衣服,再用家里的被褥。但现在他已经困了,哪有时间洗换呢。可能是把他安顿在西屋,等我再回来宴席行将结束,只有大哥和三哥在座。我吃了几口凉菜,感觉不是很对胃口,就放下了筷子。
“喝点吧,给你留着呢!”大哥指了指圆桌上的几碗汤。
我一看,其中一个碗是我的专用碗——蓝湾,热气腾腾冒着水汽。汤煮得发白,上面漂着点星葱花、香菜,颜色很诱人。但是因为太烫,我并没有记得喝过。
出了院,来到东边的过道。这里显得很陌生,位置是克贤院子东侧,但景物却完全不像。过道西边有道白色的矮墙,与北房间留了一道门的距离,但并没有装门。矮墙下从南到北一列排开,锅灶用铁架子支着,生鲜食材放在木板子临时搭的长条桌上,洗衣服的大盆里泡着碗碟筷子。
我摸摸肚子有点饿,见长条桌上有盘羊肉片已经所剩不多,就支起锅、打开水准备涮了它。
哪知道凌子溜达过来,看我准备做吃的,说:“我也没吃饱,顺便给我也做点。”
“那也算我一个!”三姑家的表弟在旁边经过,说完也不站脚,直接进了院。
我看着那点可怜的羊肉片摇摇头,这哪里够三个人吃的。
有栋砖房与众不同。房子没有和克贤的房子并列,位置正好在我身后,比普通房子高,而且砖色很深。隔潮层放油毡的位置是镂空的,大约十厘米高,从外面可以看见房内的情况。里面是打通的,根本不是住人的样子,而是一块大菜地。母亲和王景之站在地边,好像在交谈如何把菜种好,地里的土壤厚度超过了她们的膝盖。
看屋内情况时,我发现视线有所阻挡。原来镂空层内暗藏春色,里端铺着一堆堆肥厚潮湿的土,每隔五到十厘米一堆,每堆上种着一把青菜,常吃的快菜、油菜、小白菜应有尽有。这里的菜不在多,而在精,由于空间限制,是倒着种往外长的,每把都很鲜嫩。我揪住一把往外试拽,土质异常松软,拽出来的根系是完整洁白的,倒不像土栽,而像水培。
听里面的说话内容,这菜是母亲种上的。我真有点不敢相信,平时并不精细的人,也能有这种好把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