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涂果才家住的像是平房又像是别墅,地点大概位于栅栏村西街北侧。我受邀来到他家商量事,坐在里间屋长板凳上,他的小儿子刚学会走路,在炕上欢快地跑老跑去。他媳妇秀秀从外间屋端进一壶茶,殷勤地为我们倒水,他则一边跟我说话一边看护着孩子。
“你找我来就为这事?”我站起身。
“对啊,大家很久没见了。我们在家里憋得时间也够长了,给我儿子过生日只不过是个借口,实际上就是让大家聚聚。”涂果才也站起来。
“现在疫情还没结束,别人躲都躲不过来,你怎么还要把人往一块堆?”
“我请的都是本地人,没有流动性危险。”
“咱俩不外,我不跟你客气,有什么说什么。本地人也得出去买菜,你知道他们接触过什么人,你知道其中有没有无症状感染者,你敢保证他们身上没有携带病菌吗?如果因为这次聚会,疫情扩散了,哪怕只传染一两个,你于心何安?宾客遭殃不说,到时候查出来是你组织的,会不会纪律处分你,会不会治安处罚你?”
他一时没有说话,但我看得出并没有说服他,于是掏出一沓钱,又说:“这是我的心意,正日子我就不来了!”
“你还是过来吧,跟大家见见面。”
我摇摇头往外走,他们家实在太大,旁边还连着酒店,我拐了几道弯,迎面遇见不少人,才转到酒店前门厅。门厅朝南,分装修风格不同的东西两部分,中间是贯通的。西门厅的影碑墙是块巨大的浮雕,但雕刻内容却因为距离远看不清,只感觉十分庄重。影碑前有两对新人正在跟来宾合影,新娘子穿着漂亮的白色婚纱,一个个春风得意。
我在东门厅,这里的人最多。起初毫无秩序,后来保安可能注意到问题所在,让这些人排成横排往前走。排与排之间隔了一米以上,但同排的人却摩肩接踵,实际上并没有起到隔离的作用。这些人都没有戴口罩,如此密集出现在公众场合,着实令人捏把汗。
我摇摇头,并不走正门,而是拐进东边的老郭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老郭的家会和酒店连为一体,只知道以前就是这么走的,这么走就能到他家。老郭家的格局我却不熟悉,像是餐厅摆设,还有个朋友在餐桌旁坐着喝酒,我进去也自然坐在一起。桌上摆满酒菜,老郭在旁边倒酒,说喝酒抵抗病毒能力强,让我今天必须喝点。
老郭拎起地上的白塑料酒桶,准备把桌上的酒壶添满,可是拎在手中却异乎寻常的轻盈。他晃了晃,已经听不见任何响动,便起身准备出门打酒。正在这时,东侧的玻璃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人。老郭迎上去,将手中的酒桶拿给他,说:“你来的正好,你回去把酒打满再回来。”那人是对街开酒行的,我虽没见过,但通过他来的方向、走路的姿势……这么说有点装,但我就是知道是他。
我却不想久留,一来不想喝酒,二来不想多接触外人,只想回家了事。
一座高大的立交桥下,凌子、王牧之和我面南而立,脚边是与上面的桥面走向一致的路缘石,从我们所在站位置向北铺去。路缘石内并没有铺成水泥地面,与外面一样到处都是淤泥,刚退过水的样子。
我们面前是座高大的凹形石墙,凹形面东侧建着社区住宅。墙下往北地势越来越低,像一条大河的河床,刚刚被抽完所有的水,河底的淤泥才展露在世人面前。立交桥是从东边拐过来的,那边像是河堤,有条陡直的石梯通上去。
“咱们在这里干什么?”我问凌子,因为我想不起是怎么来的,更闹不懂为什么傻愣愣站在一片淤泥中。
“你看看那边,等会儿就知道了。”凌子指着南面高大石墙的凹槽处。
我依言观看,不一会儿,三股强大的水流自凹槽处喷薄而出,向下面的河床涌来。
“哦……原来这是个水坝!”我这才把所有的景物联系在一起,但同时也开始担忧,“你确定咱们在这不会被水冲走吗?”
“不会,水流没那么大,都往下游去了,到不了咱们这里,而且这不有石头挡着嘛!”凌子指着突出地面不足十厘米的路缘石。
“你看看里面的淤泥,这么大的水挡得住吗?这水涨起来快得很,怕是晚了就来不及了。”
“要跑你跑,我们不跑。好不容易来到米国,就是为了看举世闻名的大坝放水,而且这是最佳位置,一般人还抢不到呢!”凌子有点生气地说。
我看了看站在河堤上的人,再看看孤零零的我们三个人,丝毫看不出这里有多么抢手,不过不得不承认,观看角度确实绝佳。但是跟安全比起来,角度一点都不重要,我宁愿牺牲观看效果。
“你们确定不走?我可走了!”我转身向东边的河堤走去,并留意着身后的动静。不出所料,凌子带着王牧之也跟上来。
我们拾级而上,来到一个光滑的水泥平台。平台四四方方,约两平米左右,东面连着河堤,其他三面都临着深深的河道,看起来非常险峻,胆小恐高的人绝不敢轻易站到台上。但就是这么危险的台面,西北角却摊着一堆屎。我也不嫌恶心,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想象是谁这么大胆,用的什么动作,敢拉得这么靠边。
凌子和王牧之上来后,我们往东边走去,又往南拐进岛国人开的料理店。料理店占地面积非小,一个房间挨着一个房间,大房间套着小房间,厅堂回廊穿插其间,将整片木结构店房连成一体。里面的经营者各守一摊,均操满口流利的英语,我听着似懂非懂,却能奇怪地对答如流。
他们俩见了这些早已走不动道,我却嫌弃这玩意又贵又不止饿,几个饭团卷点生菜就掏干我的腰包,怎么想怎么不划算。因此,我留下他们在这吃料理,一个人穿过通道去找别的风味小吃。
出了料理店,往西又往南走了没多远,来到一座大厦内。大厦四层的南端构造特别,这里相对独立,层高八米以上,整面墙的玻璃窗格外显眼。地面分为两部分,靠南的三分之二属于主体,是仿造的自然沙滩,南北宽约四米,从东到西长约二百米。沙滩南侧排着一列足球门网,每隔一米架了一个,网内铺着大厦统一配备的宽褥子。靠北的三分之一是条长走道,铺着纹理自然的大理石地砖。这里已有些人活动,但并不拥挤。
我抱着被子和行李径直走到最近的一架足球网,将行李放在网架上,被子放在宽褥子里侧。沙滩被人踩得坑洼不平,褥子外侧翻卷了边,而且沾上不少细沙。我打扑了好一阵,又将褥子展平,看了看左右的球门网,有些已经住上人。我心里犯嘀咕,虽然被子是自己带的,但这里的褥子看似从来不换不洗,如何教人睡得放心?
占好床位后,我一看天色尚早,距离晚上睡觉还有很长时间,不妨再出去溜达溜达。
老家四间房就我一个人,黑洞洞、空荡荡无聊至极。我也不开灯,打开笔记本电脑,用刷网页的方式排遣寂寥。网页上有篇图片新闻引起我的注意,那是岛国国会召开的熊猫记者会。台上坐着几位领导,有人举着报纸,有人拿着图片,有人正在讲话。有趣的是台下,排椅上坐的全是熊猫,后面手持长枪大炮的也是熊猫,穿着打扮各不相同。
我看了看内容,记者会证实了两条消息。一个是国内群众的捐款,有人拿到国外摆摊赚钱;另一个是消息线索来自国内,奖励的稿费相当于卖1300份景区报纸。我似懂非懂,总感觉有些事看似十分滑稽,其实内在逻辑很简单,只是外界不知情而已。
夜色在键盘点击中流动,我明知夜已深沉,却不愿意休息,时间很快过了黎明前的黑暗。我处于极度困倦当中,浑浑噩噩靠在椅背上,眼皮随时可能合上。这时,我感觉到一阵微风袭来,凉凉的,带点只有凌晨才有的潮气。怎么会有风呢?我站起身来到做饭屋,原来屋门没有关。
我站在屋门处往外看,要知道没有院门的人家,挨着面粉路这种主干道的人家,屋门没关意味着对所有人大敞四开。院里静悄悄的,由于已经开始渐渐放亮,猪圈和树木的轮廓十分清晰。一辆自行车放在当院,就在做饭屋窗前,不知是谁骑回来的,为什么不推进屋,一宿没丢也算幸运。平时我们不推进屋也不会放在正当院,一般都会放到克贤院里的枣树下,那里离面粉路远,不太显眼。家里没别人,克贤不会骑车,难道是父亲喝醉了,把自行车放在这里,自己去克贤屋睡觉了?
再不睡天就真亮了,熬通宵的危害太大,我可不能这么堕落下去。我回到大厦的沙滩睡床,这里依然很亮,有个年轻人坐在我的床上低头看书。我还以为他要鸠占鹊巢,正想上去理论,没想到他听见动静,乖乖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