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城钢铁公司通知我，该清理洗货池了。
我一头雾水，在东北七年，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一项工作。新换的办事员毕科近来常常提出一些霸道无理的要求，而且好为人师、总教给我们应该怎样工作，只要我们提出异议就在领导那儿告黑状、穿小鞋，因此虽在意料之外，但也属情理之中。
按照对方通知的地点，我来到钢城南郊，远远看见一座小型工厂。工厂占地5亩左右，白色外墙，出入口在西南角，不见大门，只是这段墙壁没有封口。
里面建了南北两大片洗货池，每片又分成几小段，每段分洗不同客户的不同产品。洗货池的形状初看像室内漂流池，不过拐角都是直角弯，现在没有放水。池子宽约一米半，深约一米，内壁和池沿贴的白色长条瓷砖。池内有少量顽固水垢和因为没有门而刮进来的些许尘土，凭我现有技术手段无法清除水垢，而尘土似乎又不用清，水来了自然能冲走。
洗煤厂我没干过，但是我见过，到处是煤烟、煤泥，再大的领导检查、再彻底的卫生扫除，也去不了犄角旮旯的煤渣，改不了整体环境的黑色调。这里怎么看也不像洗煤的池子，而我们之间除了煤炭再无其他业务关系。我们的煤炭是出矿前洗好的，难道说这里专门洗到厂不合格的产品吗？我四处搜寻毕科的身影，这个不靠谱的家伙到现在还没出现。
北边那片池子上水了，水流既大且快。我不由地想起工农业的区别，农业总透着小家子气，小时候见过最大的水流莫过于洼里浇水的阳沟，机井屋前的铁管子喷出的水能喷好几米远，但实际流量却远不如现在普普通通的洗货池。池子里的水和游泳池相似，满满当当的，刚刚溢不出。
我拿着竹筐迎着水流淘洗花生、莲子、蚕豆等圆粒形食品，有些冲到筐外被水流带到池子尽头出水口的铁箅子处。那是合理损耗，可以趁监管的人不注意吃上几颗。监管者在水池西沿靠墙坐在小板凳上，开始看着像钢城钢铁的毕科，后来看着像冀东矿业的邹纯晖。
钢城钢铁新招的实习生报到，由于没有定岗定编、不用坚守岗位，这些人很快就玩疯了。工厂变成游乐场，洗货池几乎变成游泳池，他们上蹿下跳，时而飞起时而落下，以捉弄邹纯晖为乐趣。邹纯晖的草帽、鱼竿、板凳都让实习生掠走，在空中扔来扔去传花花。我不管他们胡闹，只管在池底捡喜欢的东西吃，不过有些明显是泡坏的。
钢城钢铁的李忠临站在邹纯晖身后，不断向我招手并使眼色，示意我上岸有事相商。我跟在他身后听他高论，旁边还有几个其他煤企的驻站人员。
“毕科那人格涩，你们以后不用理他。他不是不给你库存吗，我给你们找个人定期定点提供信息，只能比他好，不能比他差。但有一点，你们是不是给人家点信息费？”李忠临低头摆弄这手机。
“要是这样还找人干什么，你做这件事不就行了，你开个价吧？”我抓住机会说，这件事已经苦恼我很多天。
“嗯，我的话就简单了。每周一次……这样吧，每月四十块钱不多吧？”
“不多，就这么定了。”我想这和每年给他们买点东西差不多，李忠临倒是很会估价，也很实在，没有趁火打劫。
我回到洗货池，眼睛睁不开，摸瞎飞到邹纯晖身边才勉强看清东西。大学同学马莹和龚波正好来此联系业务，我公司人力资源部长黄瑜站在门口迎送，于是我又飞回去与他们相见。
“没想到你也会这一套！”龚波说。
“我是迫不得已。”我不知道他说的洗货还是行贿。
“我看你自己开个公司得了！”龚波哈哈大笑。
“看机会吧，我送你们回去！”
我把他们送到大道上，迎面撞见几队新兵，里面有几个人看着很熟。有个队长模样的人过来跟我打招呼，原来他们是那波实习生，没想到他们是军人身份。
“你们还要回厂里玩吗？”我笑道。
“对啊，我们还没玩够呢？”他狡黠笑着，带队下了地朝工厂方向走去。
我辨了辨环境和方位，发现这里好像是栅栏村的西南洼，他们正走在我家的地里。
“没心没肺没能耐，有头有脑大丈夫”，我突然想起这么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