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之下,小饭馆门前的气氛异常紧张。
小饭馆坐南朝北,门前一条向北的小水泥路。路西有几个人凑在房檐下小声嘀咕着什么,不时防备地瞅瞅身后。路东是几间刚垒好墙还没有盖顶的房子,有个傻小子坐在墙头上,面朝北,双腿随意耷拉着、抖动着。他下面的房间里坐着两个目露凶光的人,正在商讨今晚的行动计划。
我为傻小子担心,怕他听到不该听的话,被人杀人灭口。虽然人人都知道他脑子不好使,整天混迹在饭店附近向食客讨吃的,但真正机密的事情不让任何人知道才好。有时我甚至觉得我就是他,尤其是往下看那两个密谋的人,我好像就坐在他的位置上,跟他的视角完全一样。可有时候我的视角又回到饭店门口,在傻小子的身后看着他。
“你怎么还坐在那里,赶紧跑啊!等那两个人商量完,一抬头发现你把全盘计划都听去了,纵然你再傻上一倍,还能饶过你吗?”我在后面替他着急、替他使劲,恨不得一脚把他踹下去。
我这么想完,思想和视角又回到傻小子身上。他好像刚醒过味来,赶紧跳下去跑到另外一间屋,还觉得不保险,又从土坯垒起的接山门上方的缝隙里钻进第三间房。而我的视角一直停留在墙头上,心里还想着我能跟他到第二间房,为什么第三间房里的情况就看不见了?
小饭馆是民房结构,东西方向四间房,西边数第二间是门厅兼柜台,也就是正对着马路的那间。柜台很随意,是一张摆在房屋正中的大茶几,茶几后面放着一张三人座的软沙发。
一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懒散地仰躺在沙发上,每当来人点菜或者有事招呼他就“噔楞”下起来,大多数时候会用爽朗的笑脸、热情的服务相迎,以极高的效率处理完后继续躺倒。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进了饭店,直奔小伙子,提高了嗓门说:“我媳妇觉得你们这的饭菜太油,没法吃!”
小伙子“噔楞”坐起来,以站在我这边的态度说:“是吗?这得找侍卫,后边的事归他管,我就是个传话的,我帮你找他。”随后,他起身点手招呼了几个人,简单耳语几句,自己去东屋找侍卫。
侍卫有点胖,有点黑,留着毛寸,穿着黑色体恤。它一脸严肃走出来,坐在小伙原来坐的沙发上,小伙则躲在屋门口的小凳子上。我把媳妇嫌菜油重的问题又反映了一下,希望他今天少放点油,让凌子吃得高兴。站在我左右身后的七八名大汉往前凑了凑,咋唬着胳膊,用示威的眼神盯着侍卫。
我看这个架势忍不住笑出声,心想这是玩的哪一出,甩过头来看小伙。小伙坐在凳子上阴着脸,眼睛盯在别处,一言不发,就好像这事跟他没关系。我又看了看同样黑着脸的侍卫,心想这次热闹了。
这些大汉分两拨,一拨是门外密谋闹事的,一拨是小伙安排的。小伙与侍卫本来是一家,同属菜爷手下,按说今天兵临城下,他们俩应该同仇敌忾、一致对外。现在的局面,出乎我的意料。
冲突爆发了!场面混乱,一度失控,我只觉得人影在我眼前交错晃动,拳头、棍棒、兵器纠缠在一起。好像警察还出现了,不过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只是由两方对战演变成三方混战。
交战的结果,我被稀里糊涂关进一间小黑屋。黑屋的门是拳头粗的木头订成的,是个栅栏门,我从上面爬了出来。逃跑过程中,我看见一间灯火辉煌的房间内,菜爷正与侍卫和公子商讨撕毁共存协议、彻底剿灭A爷的计划。
我把此事告诉A爷,建议他先对方一步采取行动。A爷说不可妄动,要等他手下的四员大将统一思想、完全同意才能行动。四个人中最关键的是老二,老二老谋深算,鬼主意最多,现在掌管银行业务。
我假装排队,在柜台前办理业务,跟老二说了我的意思。老二坐在柜台后,身体微胖,穿着白大褂,倒是显得沉稳,不过不像是能打能杀的护法。他告诉我,要是其他三个人都同意,并且在他的柜台前亮个相,他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摇摇头,看来我是奔波劳累的命,满指望把最难对付的老二说动就行了,谁知道还得一个个来。我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了老大和老三,但始终没有打听到老四的身份和行踪。无奈之下,我把老大、老三先请到银行大厅外,自己进去向老二再请教老四的去处。
柜台前依然排了很长的队,老二像个账房先生趴在柜台上,手指扒拉着算盘记着账。这次他没有让我排队,往门外瞅了瞅,站起身来到柜前面遣散众人,挂起了歇业牌。他也不说话,到门外也不理老大和老三,直接下台阶往北走到一个室外小钱庄前。他不顾排队办理业务的几名顾客,直接把木头上挂的营业牌翻过去,拉起柜台后坐着的一个瘦瘦的中年人就往外走,同时散了排队的人。这个瘦瘦的中年人就是我苦寻不着的老四。
老二的决定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找个菜爷以为我们绝不会动手的时机动手。具体怎么操作他没有透露,只说听他的安排。我猜其他哥三个跟我一样好奇,但是他们都不动声色,没有一个开口问的。
栅栏村小学南北两排教室之间的空场上,正在举办盛大的联谊酒会。这是菜爷和A爷以外的第三方势力主办的,为家族的长孙摆满月酒,并有居中调和两家矛盾的意味。
我看了看正在敬酒的老二,这种人办事绝不循规蹈矩,我大胆猜测今天晚上就是动手的时机。菜爷不会轻易得罪第三方,他一定也以为A爷跟他是一样的人。他的想法本来也许是对的,但是他不知道这件事A爷压根就没参与,而是全权交给老二操盘。
今天两家人都给第三方面子,主要人物几乎倾巢而出,一旦交手便是一场生死大战。不过我还是看错老二了,他根本就不想等主家点燃蜡烛,一个个敬酒时就悄悄下达了狙杀令。
他让我们看着他的酒杯,倒白葡萄酒相安无事,倒红葡萄酒各就各位。一个人盯一个目标,必须在倒红酒之后盯,以免引起对方警戒。在此之后所有人只需盯着A爷的太子,太子将侍卫斩首就是全面进攻的信号。而太子也要等信号,那就是老二将杯中红酒举起来晃三圈。
太子从没杀过人,这次是他自己要求砍第一刀的,也许他想继承A爷的衣钵,想在如狼似虎的兄弟们面前立威。但是杀人并不是简单的事,他的刀抵在侍卫脖子上却不敢继续递出。所有人都在盯着他,机会稍纵即逝。
我急得火冒三丈,从草坪案板上绰起一把菜刀,走到侍卫跟前,直接向他喉管割去。可能是因为菜刀太钝,也可能是我的手法不对,像割在皮条上一样,没割动。我撤回刀看看,刀刃没问题,很锋利,于是第二次架在侍卫脖子上,用力割下去。
侍卫的脖子开了口,脑袋掉在地上。其他人纷纷动手,空场上打成一片,乱作一团。行动很快,但并不完美,我们伤亡惨重,倒下很多人,最后站在教室门口的只有八九个人。
血色染红了大地,活着的人都涌上一股悲戚之意。刚才还春光明媚、花草飘香,杀完后已是暮色沉沉、草木凋零。
我坐在教室墙根的雪堆上,感觉屁股下有东西蛄蛹。我抬起屁股,挖了点雪,下面是成堆的死人。
“你们过来看看,这下面有东西在动,是不是有没死的?”我招呼大家过来帮忙查看。
他们往下扒了扒,没看见有人存活的迹象,说:“里边埋的都是那边的人,没有活口,即便有活口,也被闷死了。”
我觉得有道理,又坐回去。一会儿又蛄蛹起来,我扒开雪好一顿找,最后有只手从里面举出一个小孩——刚出生的小孩。
我惊异地对老二说:“这就是预言中带给我们希望的那个孩子吧?”
老二皱着眉,眼珠转转,凝重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