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儿连续通过弟弟的眼睛观察了几天之后，终于发现她娘的五彩车在回咸阳的路上。为此，她还从箱子里找出埙来吹，引得李由在一旁羡慕不已。咸儿就在她的埙音中慢慢睡着了，直到将近半夜时才起来撒尿。当她被弟弟起床的动作惊醒时，猛地坐了起来，吓得不敢出声。
黑暗中她看见弟弟的眼睛变成了金黄色的珠子，像铁齿铜牙在暗夜里的眼光一样。这是怎么回事？昨天晚上怎么没有发现呢？难道是她吹埙造成的……这可怎么办，娘知道了还不要打死她？让她保护弟弟，却把他的眼睛变成了狗眼！要是白天也这么亮的话该有多吓人！
惊恐之余，她问弟弟黑咕隆咚的看得见么，咸儿说看得见。天啊，这不真成了狗眼吗，屋子里这么黑都看得见。这个晚上，她很久都没有睡着。为弟弟的眼睛好奇和羡慕，要是她也有一双黑夜的眼睛该多好，不光是可以四处行走，说不定还可以看到来无影去无踪的神仙和鬼魂。唉，那只金蟾灵怎么不住她肚子里……不过，娘要是为这事儿打她，怎么办呢？
所幸的是咸儿的眼睛白天不发亮，羽巫在第二天傍晚回到咸阳，把姐弟俩接回家住了一晚，也没有发现咸儿的眼睛夜间发亮的事。或许是赶了一天的马车太累了，收拾屋子洗个澡就睡到了天亮，咸儿有没有半夜起床，她根本就不知道。灵儿多留了一个心眼，发现弟弟还是半夜亮着眼睛去撒尿了。
但是，几天以后，羽巫从南山神庙工地回来，把马车一停好就让灵儿吹埙，吹她在李家吹的那曲子。灵儿就暗暗感觉不妙，娘肯定是发现了咸儿眼睛发光的事了。为了防止她娘责备她，灵儿又改了改曲调，咸儿欢蹦乱跳地吵着要吃羊肉火锅。她娘就高兴地做饭去了，灵儿放下埙就去帮厨。
没一会儿，羽巫突然阴沉着脸说：“灵儿，你要记住这埙是不可以乱吹的，埙音能调动咸儿的情绪，你是知道的。所以在吹的时候你得用心去感受，这埙音听上去是什么感觉。”
“记住了，娘。我还得多练习才能把握好曲调。”
“弟弟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啊，我不知道。”
“嘿嘿，长大了就开始不乖了，你跟娘说实话，娘不怪你。”
“娘可要说话算话。”
“嘿，死丫头还不相信娘了，娘啥时候不是说话算数的呀。”
“那我说了，你去河东的那几天，我和弟弟都很想你。弟弟还把眼睛哭红了，我去哄弟弟时就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你在河东了。”
“这事儿你没跟别人说吧？”
“没有，娘说了弟弟是神童的事儿跟谁都不能说。再就是你回来的前一天晚上，弟弟半夜起床撒尿，我突然看到他的眼睛发着亮光，跟铁齿铜牙一样。这事我很好奇，但也没跟别人说。我怕娘怪我，这几天我都不敢跟娘说。”
“那天下午你是不是吹埙了？跟今天吹的不一样。”
“是的，什么都瞒不过娘。”
“傻丫头，你那点儿小心事娘还看不出来？楚王封娘天下第一巫也不是信口开河的。记住，第一，不要在弟弟面前乱吹埙；第二，有什么情况跟娘悄悄说，不能让弟弟听到，他还小。第三，就是咱家的事儿尤其是弟弟的情况绝对不能跟别人说，对谁都不可以，打死你也不说。晓得吗？”
“我晓得了，娘。”
“好吧，出去准备一下，叫弟弟吃饭。”
“嗯。”
这一夜，灵儿睡了个踏实觉，咸儿也像是没有半夜起来撒尿。
而且，经过羽巫的早晚营养调理，咸儿半夜也不再起床撒尿。只是，咸儿的身体不知觉地长大了，姐弟俩睡一床还有点挤。灵儿虽然有点烦他动不动就说梦话，还在梦里打架踢人，但她却太爱这个因她坚持而抱回来的弟弟。就更别说这些年跟着娘东奔西跑地照顾弟弟了，当然越来越调皮的弟弟也让她越来越喜欢。
羽巫自从接受了秦王的事务委托，天天都是马不停蹄地忙碌着。神庙建设、神位布局之事占据她在咸阳的时间，还要有计划地去秦国扩张的城邑去传教安民，一个月也陪不了几天孩子。她很想带着孩子去云阳大狱看望一下韩非子，礼节上感谢当年韩王对娘仨的关照。但一直没有让李斯抽出时间带他们过去，仅她娘仨去肯定是见不到的。这事儿成了她百忙之中的一个心结，不了不快。
一进入秋天，雨季就来了。临近尾声的神庙建设停工了，下去郡县传教安民的事儿也暂时停止。黄土高原上的道路被雨水淋湿后变成非常滑，在一次暴雨后五彩车差点滑倒了。渭水上涨后小桥被淹，羽巫也不用去神庙那边看了。早晚去李宅接送孩子之外，羽巫就一直在家里。不经想，小院却成了堂口，虽然她并没有摆出什么神灵牌位，却有不少大神小仙隔三岔五地前来。
有一天从韩国来了两个小仙，羽巫就问起了韩王室的一些事。小仙说他们就是为了韩王室的事情来的，韩非子死在了云阳大狱，韩王安弃国称臣要运回韩非尸体。羽巫当时就是一声叹息，一方面是探望的心愿未了，一方面是替韩非子这个大学问家感到惋惜。是天妒英才么？好像天神没有传达这个意思呀。
当天傍晚去接孩子时，羽巫在李宅院门口碰到了李斯。她下了马车向李斯问起韩非子的事，李斯告诉她这是秦国与韩国之间的事，最好不要参与。实在是还那个心愿，倒是有个机会。韩王安要求把韩非子的全尸送回去，这路上要走好几天，尸体防腐的事儿则可以出力。当年羽巫在楚国郢都与墨家医仙打赌的事，他李斯是知道的，不妨借此机会试试。虽然她还没有完全掌握千年防腐术，但短期保鲜技术还是可以试试的。于是，她就当场答应了李斯。
一回到小院她就找出配方用料的竹简来，并立即将马车驾到了街市买了一些样品，连夜赶到云阳大狱。她让孩子给韩非子磕头，并在棺椁前上香。但时看到这按王室规格配置的棺椁，她立即感到所购的防腐用料不够。但又不能叫别人去购买，便匆匆带着孩子返回，等天明后买齐了再来。虽然没见到活人，但为死人出点力，也算是了了那个心愿。
天不亮，铁齿铜牙叫得厉害，羽巫感觉是什么人来了小院外，就起床看看。门一打开，见到石头院墙外站着一个陌生人，像是专程来找她的。那人见她开门就从院墙边露出身子，黑白拼接的衣服让她一看就知道是墨家巨子。待羽巫走近院墙后，巨子又拿出一片大竹简交给她，说这是尸身防腐术的详细用料配方，墨家很敬重韩非这位法家传人，医仙特命他专程送来的。并说此事之后，若是能按楚国神系来布局咸阳神庙，墨家定会让羽教主观摩，一辈子不踏入楚国的赌誓也可以撤销。这次就靠教主的智慧去操作了。
巨子走后，羽巫立即用菜刀将竹简劈开，放在马车上，梳洗一下就套车去了街市。在等待店家开门的时候，她借着蒙蒙亮的天色仔细看了看竹简，用料配比和施工流程都写得很清楚。购买齐备后，就返回小院送孩子去李宅。随后，便与李斯一道去了云阳大狱。
路上李斯还特地问了她关于韩非子的死因，她也只是一切皆有定数。虽然她有听到过李斯忌妒同门的闲话，但不会因为没有证据的推论来断定就是李斯所为。更何况李斯对她和孩子都不薄，公事上帮她，孩子学习上也很尽心。亲近活人总比维护死人的好，而且原则上她只涉足巫术，不过问权术。
虽然她的回答让李斯觉得放心，但施工过程依照墨家规矩把他拒之门外，李斯的心里定然有些不爽。过后，她解释了半天才让李斯开心大笑起来。还说羽巫得了这个技艺，只怕是所有王侯将相都会来向她求助，名利方面只怕又要上升一层了。羽巫就很不确定地告诉他，这只是自己的摸索，防腐一年半载的应该没问题，要想千年不腐她目前还做不到。而且这是秘术，有人信，也有人不信。不过，不管信不信，还希望李大人替她保密。一旦从她这里泄露出去，恐怕有性命之忧。
韩非子被全尸完好地送回韩国王宫之后，没多久韩王安就派人带着文书来咸阳称臣了。尽得韩地的秦王赢政自是高兴，秦国统一六国的理想算是完成了一步，现在只剩五国了。李斯因此更受秦王信任，朝中大事都让他参与。羽巫也因此得到一笔赏金，足够娘仨一年的开销。
在后来的一次面见秦王时，羽巫将神庙的布局设想上奏了。
秦王起初很不乐意按楚国神系来造神像和排位，但又没办法，秦国没有神系，除了苍天上帝和万物之灵就没有风神雨神之类的。苍天上帝也没个具体模样，谁都拿不准。万物之灵就太庞大了，总不能把山川河流花草树木虫鱼鸟兽全搬进去。而且李斯建议，他赢政这一代秦王应该不像前代那样向天地俯首，他认为人类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秦王也应该是天地之王。于是，楚国神系就顺利进入咸阳神庙，并成为各地方神庙建设的模版。
雨季一过，没多久就过年了。
但是这个冬天羽巫却没有闲下来。她又套着五彩车去了太原、邺郡和孟浪，这些地方都是过年前被秦军攻占下来的，按照惯例她要去传教安民。
羽巫驾着五彩车出发后没几天，俩孩子就开始想娘了。在李宅的小屋里，咸儿一说想娘的时候，灵儿就悄悄地对着他的眼睛看。北风渐紧，天气越来越冷，看到娘在马车前穿着羊皮袄被冷风吹得睁不开眼，灵儿的心里有点难受起来。这些年她娘拉扯姐弟俩也真是不容易，别人的娘都在屋里烤火做针线，她娘却要冒着严寒四处奔波。虽然每到一处都受人崇拜，可路途中的辛苦又有谁知。
不知不觉中她流下了眼泪，还默默地叫起娘来。谁知她这一叫，像是被她娘听见了，一边驾车一边扭头四处寻找，还自言自语地说，希望俩孩子在李宅过得开心，好好念书，不要贪玩，不要让铁齿铜牙伤着人。灵儿吓得赶紧让弟弟闭上眼睛，不要想娘，过几天娘就回来了。
后来，她就想，这比以前更神奇了，她娘都可以感应到她。看来这巫术真是没有止境，娘的道行也确实很高。转而她又想，既然可以感应到亲人，那不也可以感应到天神或鬼怪？应该可以，不然巫师凭什么是天神使者呢，凭什么降妖伏魔呢。这其中应该还有更多的法术，等娘回来再让她传授一些。
然而，有一天傍晚灵儿又吓坏了。从弟弟的眼睛中，她看到娘被一群人围住了。在一处大街上，两边挤了好多人，有的拿着棍棒，有的拿着鸡蛋要往娘身上砸，若不中间有几个小仙模样的人护着，她娘怕是要挨打。怎么会这样？居然有人敢打教主，敢打天神使者，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呀。
一紧张，灵儿就喊起娘来。她娘又听到了，叫她不要说话，早点睡觉。灵儿没有让弟弟立即闭上眼睛，像是听到那些坏人都在骂娘，说娘不该替秦国说好话。也有人说都是赵国国相搞的鬼，赵国的教主被送到秦国，必须带回邯郸。后来，就看见很多秦军来把那些人都驱散了。看到娘没事儿了，灵儿才叫弟弟闭上眼睛睡觉，并且不许梦见娘。
接下来的几天里，灵儿就天天看咸儿的眼睛。若是看她娘平安无事，就让弟弟闭上眼睛睡觉，那些公祭拜神都看熟了，也没什么看的。若是看到她娘初到一地被围攻时，她就紧张，紧张得想哭。但她又不敢哭出来，怕把咸儿带哭了，他一哭，估计她娘也会哭。弄得大家都不开心，她娘回来还不怪她？
所幸的是，差不多过了个把月，羽巫就平安回来了。灵儿主动把从弟弟眼中看到的事都说了，羽巫也没怪她，反而把她搂在怀里，亲在额头上，感动地说灵儿长大了，懂事了。灵儿则开心地说，马上下雪了，娘就不用再去外地了吧？羽巫笑了笑，说这也不是她能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