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回到房间时,我把那些压力球和闪闪发亮的欢乐小册子统统扔进梳妆台最底层的抽屉里,我几乎可以断定它们会在那儿待到我死去的那一天。
我累了。我的床看起来那么诱人,柔软、安全,就像一堆温暖的羽毛,召唤着我过去放松自己突然沉重起来的脑袋。我还想钻入地洞,然后在里面一觉睡到明年春天……这可不行,我不能在今晚之前就变成一摊烂泥,我得保持精力充沛、阳光、兴奋的状态。这对我来说应该没问题,因为我算得上是个击退悲伤情绪的专家了。
我转向左边,不情愿地把双腿从床上挪开,并迅速坐回椅子上。这椅子什么都好,就是没什么吸引力,哪怕椅子表面上是昂贵的天鹅绒,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吸引力。
距离卢克到达这里只需要再干坐两个小时。
六点四十五分,妈妈为了回避,没跟我打招呼就匆匆返回她的卧室了。我是一个运动绝缘体,可是还要再打发十五分钟,我坐不住了,于是我咬着牙在房间里跑圈,至少没抓伤自己。
我紧握着双手,让它们停止颤抖。根据网络调查显示,任何人在第一次约会时都会莫名紧张,但我估计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因为如何给对方留下美好的第一印象而感到焦虑,而不是想知道约会时什么样的细菌会潜入各自的呼吸道,抑或是他们被一颗爆米花噎死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决定不吃固体食物……只要他在场。
卢克在七点零一分敲响了我家的门,我风风火火地下了楼,那喧闹声就像奔跑的野生角马群。我踏了最后一级台阶两下后便跑到了门口,我的手臂只是轻微擦伤,我只祈祷双腿能完好无损。
“嗨。”卢克朝着我咧嘴一笑,我的运动机能立马就失效了。“你看起来不错,”他告诉我,“你总是很好看。”他低下头,揉着自己的脖颈说道,我好像在他的脸颊上看到了一丝淡淡的樱花红。
“谢谢。”我回答道。我觉得自己的脸颊也红了,真庆幸我涂了口红。
周一让我抓狂的原因之一就是它的沉默,加之我的思绪总是飘忽不定,这就导致对话难以继续。我猜只有我在担心我们会陷入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尴尬氛围中,而卢克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在通往前厅的路上,他谈论着自己带来的两张DVD。
“你想让我坐在哪儿?”他说着打量起了沙发。这是一个三人座沙发,我们可以一起坐。
我坐在左边,他在右边坐下,中间有一个难以估量的黑洞。在这之前,我从未注意到沙发的一头与另一头之间是那么的遥远,远到我们可能需要杯子和线来沟通。
“那我们看点什么?”卢克问道,说话的音量大了一些,因为他注意到了我俩之间过于小心谨慎的距离,所以他开了个玩笑。
“我不想染上男孩身上的虱子,”我告诉他,“你出现在这儿之前,可能去过任何地方,在任何东西上翻滚过。”
“确实如此,我能说一句吗,我出于动物本能地佩服你的抵触情绪。”他讽刺地说到。
“我不得不承认,”我喘不过气来,“这对我来说真的很难。”
我们最终决定看一部名为《僵尸的诅咒》的电影,整部影片的情节甜腻到让我想吃通心粉。我们笑了很多次,没怎么聊天,可一旦聊起来,我发现自己很想靠近他。
他的手放在腿上,我的眼睛总是不自主地转过去瞟它一眼。我注意到他的拇指上戴着很粗的银戒指,手指一直在无节拍地敲着牛仔裤。偶尔,他的手闲了下来,便会猛然舒展双膝,然后躺在沙发上,就像一只触电休克后倒挂着的蜘蛛。每到这时,我就很想抓住它,这种无厘头的想法吓了我一跳。
里弗斯医生第一次触碰我的时候,我正陷入昏迷。那是一个周一,已被恐慌发作牢牢钳制的我,正试图穿过停车场走到她的办公室。我的四肢像果冻,脸部仿佛在融化,肺部相互挤压到无法承受。我的身体很沉重,重得妈妈一个人搬不动……我真的只记得这些了。当我恢复清醒时,里弗斯医生正在用她那镶着钻石的手表为我测算心率。她用两指紧紧地按住我的手腕,让我感到惊讶的是她的皮肤如此冰冷,脸上却拥有如此温暖的笑容。
当我缓过神来时,电影正在播放着结束字幕。更糟糕的是,卢克看见我盯着他的手看,随后又把视线转移到他的腿上,我吓得嘴都合不上了。
“我……我……”我想解释为何自己会盯着他的大腿看,却一时语塞。
我的手指找到了手腕上的皮肤,开始抓挠,直到感觉刺痛。
“没关系,”他安慰道,接着坐直了身子,滑到了沙发的边缘,“我保证,不管你在担忧什么,你都不必担心。”
想要解释的情绪缓和了一些,我深呼吸了一下,突破黑洞的边缘,朝他挪近了一点儿。
“诺拉·迪安,有没有可能,你会想知道和我牵手的感觉是怎样的?”他问道。
“不!”我抗议道,我的反应就像一个拳头捶在他的胃部。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像在跳水板上,而他的这个问题站在我的身后,一直戳着我的肩膀,试图让我纵身一跃。
“等一下,”他说着举起了双手,它们比他本人更让人心慌,“我不是说你应该这样做,我的意思是,你不是这样的人,抱歉……”他心神不宁,这都怪我,怪我自我防御意识太强,我不应该反应这么激烈的。
“不,”我打断了他,“请不要道歉,你什么也没做,我在……”我再次鼓起勇气说道,“我正在考虑这个问题。”我的心跳不停地加速,直到听起来像是在敲打着耳膜才罢休,随后,我一言不发,把手放在了他的手背上。我的手指滑入他的手指之间,十指相扣。
“我可以这么做吗?”我问他,不敢看向他的眼睛。我盯着我们的手,仔细研究着它们的完美结合,就像拼图一样严丝合缝。
“我不知道,你觉得呢?”我注意到他一动不动,想知道他是否觉得自己就像一头野鹿,任何突然的动作都会把我吓跑。
我点点头,大脑早已飞速运转。我正在想象一天中一个人能触摸到的所有东西,然后想到了那个止咳糖浆广告中一直用手捂着嘴巴咳嗽的小孩。
我觉得我俩的手已经接触太长时间了,于是放手。这时我的手突然感觉像裹了一层糖衣一样黏稠,我盯着桌上的那瓶洗手液,却不想因为自己的强迫症而伤害他,于是我借口去洗手间洗了手。我很害怕,却又笑个不停。